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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557)
作者:姽婳娘 阅读记录
佛保是先走陆路,再走水路,可他也不好太拖延时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浙江地界越来越近。他一路听着严嵩的动向,一路苦思冥想自己应该怎么办,白脸已经被人家唱了,留给他唱得只有红脸了,可这红脸也不是一说人就信的。如何取信于人,还不把自己搭进去,也是个精细活啊。
这厢人人焦灼,与此地临近的南京上元县夏府中,也是人人坐立难安。方夫人在大堂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叠声地遣人去问:“不是说今天快到了吗?怎么还不见人?”
方少夫人陪着婆母,忙劝道:“相公早就在码头候着了,一见到妹妹,必定马上回来,您身子不好,还是快坐着吧。”
方夫人的弟媳也在一旁相劝:“侄女都已经在路上了,还能飞了不成。”
方夫人充耳不闻,方少夫人无奈,只能叫过女儿:“素芝,快陪着祖母坐下。”
此时的素芝早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细声细气和弟弟一块扶着 方夫人:“祖母,您别急,先喝点梨汁。”
眼见着孙子孙女,方夫人这才勉强定了定神,她刚刚在主位上落了座,就见婢女一脸喜色道:“姑太太到了!”
方夫人连忙起身,不多时就见女儿走了进来。贞筠眼见母亲,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想要整衣拜见。方夫人却一把搂住她,当即大哭出声。
母亲鬓边的霜发,如刀一样扎进贞筠的心底。她略张了张嘴,半晌方唤出一声:“娘。”
一语未尽,她已经是泪如泉涌。
第373章 腹中贮书一万卷
本章主要走贞筠线。
贞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 她素来顽皮,又一味任性,到了夜间还不肯睡。母亲便一直抱着她, 哄着她, 从小兔子的故事讲到小老虎的故事,每每母亲停下, 以为她要睡时,她就一下睁开眼睛,问道:“娘,然后呢?”
母亲这时往往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点点她的鼻尖道:“然后, 小老虎就回窝睡觉去了!”
娘永远都是依着她的,她要星星, 就给她星星,要月亮,就给她月亮。所以,虽有严父,她的胆子却一直不小。终于,她的离经叛道,惹出祸事, 以致母女别离二十多年。如今回忆往昔,她虽仍觉不是自己的过错, 可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又岂能没有悔意呢?
方夫人眼见女儿,却是百感交集。贞筠长大了, 早已不是那个毛头丫头。她举止娴雅, 言谈有度, 俨然是一位贵夫人了。
她在欣慰之余,又觉酸楚,不由道:“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吧。”她虽身处内宅,可怎能不想方设法关心自己的骨肉。李越这个女婿虽好,可正因太好了,贞筠也不得不跟着他身处风口浪尖之中,反而步步艰难。
方少夫人瞪大眼睛,不明白婆母是怎么说出这话来的。她见贞筠云鬓如雾,其上簪环虽不多,可俱是金翠珠玉,光采夺目,上身是四合如意式的云肩,外穿月白色彩绣对襟衫,下着鹅黄色罗裙。这一身彩绣辉煌,越发衬得人神采奕奕,顾盼神飞。
方少夫人嫁进来时,尚未见过贞筠,都有如此感慨。而见过贞筠的夏舅母就更忍不住了。她对方夫人道:“大姐,这十里八乡,谁不羡慕咱们贞筠是有福之人。这要是还叫吃苦,那我们这些岂非是住马棚的了。”
方夫人出身上元夏家,有一兄一弟,长兄为夏儒,乃是夏皇后的生父,早已在京中定居。幼弟夏信则留守祖地,做了此间的主人。陪方夫人等在这里的,就是夏信之妻。论礼,贞筠当称舅母。
夏舅母这话说得半真半含酸。当年家里没富贵时,她自觉自己的女儿,虽比不得婉仪,却比贞筠要端庄稳重多了。没曾想,她的女儿平平常常地嫁人,方贞筠这丫头却因祸得福,居然能一步登天攀上李越。这样的气运,怎能叫人不羡不妒呢?
一旁的素芝听了这话,却似小大人一般道:“舅祖母有所不知,祖母这正是一片慈母之心,就像我娘一样,既高兴弟弟书读得好,又心疼弟弟太用功了。”
这一语恰说到方夫人心坎里。她望着贞筠,泪水又要滚滚而落,可当她眼看贞筠也要泣不成声时,立即就强忍泪水,勉强笑道:“是娘不好,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该欢喜才是,怎还哭成花猫似得。”
她一面拍着贞筠的脊背,一面替她拭泪。这分明是还把她当孩子哄。贞筠只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她这样的阵仗,才是彻底将方夫人吓住了。
而贞筠在哭过之后,亦觉失态。她红着眼睛道:“二十多年了,一面未见,叫我怎么能不哭呢。”
这一言过了,母女又是一阵呜咽,良久方止住啼声。贞筠这才一一见过其他亲长和姐妹。故人久别重逢,刚见面时还有些生疏别扭,可往昔的情谊却不是作假,是以不过一会儿,大家就都熟了起来了。大堂之内,欢声笑语不断。
可既拉家常,又岂能不提到贞筠的生身之父。方公子无意提了一句父亲,便慌张地住了嘴,小心翼翼地望向贞筠。
贞筠脸上的笑意淡去,方少夫人度她的神色,忙道:“爹他只是一时抹不开脸罢了,我瞧他的心底,还是惦记着妹妹的。只要妹妹回去认个错,爹一定会谅解的。”
贞筠心知肚明,自阿越传信回家后,家里的回音就一直模棱两可,后来她都走在半道上了,家中的老仆方匆匆赶来,请她到上元来。这时,她就知道,爹仍不愿见她,不肯认她这个女儿。娘必定是和爹大吵一架后,忍无可忍,才选择回了娘家。
贞筠转头看向她的母亲,果然见她面上的笑意淡了淡,可她还是道:“那毕竟是你的爹,虽然他是顽固了一些,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贞筠只是一笑,她道:“依照《大明律》,‘凡祖父母、父母故杀子孙,及家长故杀奴婢,图赖人者,杖七十、徒一年半。’”
这满屋红粉,一听她居然比出《大明律》来,都是一愣。到底是亲妹妹,方公子听她的口气,就知道她仍未消除隔阂。他道:“你这是什么话,那是你我生身之父,当年是你有错在先,你如今虽因祸得福,嫁得贵婿,可到底……”
贞筠一哂:“我有何过,男子为天,女子为地,天有多大,地便有多广,既如此鄙夷妇人,那当初如何要从妇人腹中生出来呢?”
方公子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贞筠一脑子的邪思非但没改,反而变得更加偏激。他道:“胡说,你怎么是这样?”
贞筠敛容道:“我如不是这样,又怎么能闯武英殿,舌战群儒呢?哥哥,如你还念兄妹之情,就别说这些了,我早就不吃这套了。”
有道是居移气,养移体,贞筠早就今非昔比,她虽仍轻言细语,可其自有一番端严,叫人不敢轻慢。屋内一时寂静无声,直到夏舅母出来打圆场,才不至于冷场。而后虽然大家又谈笑起来,可再也不复刚开始的轻松愉快了。
南直隶亦是繁华之地,哪有什么秘密。第二日,各府的帖子便如雪片一样送来,俱是来邀贞筠赏光赴宴的。贞筠直到半月后,才出了门去,从此便是昼出夜归,每每回来就在方夫人面前谈笑,言说今日又做了何事。母女俩多年不见,晚上躺在床上,都有说不完的话。
方公子是看在眼底,急在心底,这股憋闷之气,在瞧见女儿素芝偷偷读《大明律》时,更是达到了顶峰。可自从见面那遭后,他再不敢再去贸贸然教训贞筠,只能去叫自己的媳妇去亲娘面前敲边鼓。
方少夫人是一百个不愿去,她道:“素芝年纪也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去嫁人了,还有咱们两个儿子,迟早也是要出仕的。可你这个亲爹,还只是一个举人……妹妹外出交际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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