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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青卷白云:女翻译与王维+番外(114)
作者:青溪客 阅读记录
[2]本章所有守城、治马的方法,全部来自唐代李筌的《太白阴经》,给马放血然后涂人粪的方法也是那里来的,手动狗头。
[3]颜杲卿是安禄山提拔成为常山郡太守的,见《新唐书》第192卷 :“禄山怒曰:‘吾擢尔太守,何所负而反?’”
[4]柘羯,一般解释为粟特语中某种类似勇士、武士的意思。法国学者魏义天开了一个很让人信服的脑洞,把这个词和祆教的一种婚姻制度联系了起来。这种婚姻制度允许守寡的妇女和丈夫的兄弟结婚,为亡夫产下名义上的子嗣。这种建立虚拟子嗣关系的制度叫做čakarīhā,而这种孀居的妇女,就叫čakar,所以,这种制度很可能和“柘羯”(发音čakar)有联系。而这个čakar,大概率也就是蒙古的察哈尔——是不是很神奇?不过,这些也都只是假说。
[5]静塞军是蓟州的边军。安史之乱以前,有三千五百名静塞军驻扎在平原郡,安禄山起事之后,命令这支军队回到北面,不过军队被颜真卿追了回来,没有为叛军效力。见《全唐文》第514卷 ,《颜鲁公行状》。
[6]安金藏父亲安菩的墓在20世纪80年代就被发现了,有很强的粟特色彩,大家感兴趣可以去搜搜。
第88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
浅白的水气袅袅升起,长久弥漫在整个浴室之中。铜制的灯盏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珠,天窗只开了一线,光线微茫,远处依稀传来悠长的音乐声,隔着几层帘幕,并不分明。在这方由温泉水营造出的小小天地中,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朦胧了。
几乎每年冬天,皇帝都会到骊山华清宫住一段不短的时日,百官随驾前来,在山下的昭应县视事、居住。县里也有温泉,寻常臣子和家眷虽能入浴,但各个泉馆规制不同,从王公到庶人,贵贱有别,不得逾越。
这是我不爱跟王维来昭应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理由,说起来有点可笑。穿越之后,我没吃过多少苦,长安的冬天,对我来说,冷得实在不大彻底,我就更缺乏动力泡温泉了:关中地区,本来就比我的家乡北京要热,而唐朝的气候,又比21世纪温暖。
我还记得,来之前的那个冬天,我还是个高考结束没两年的大学生,每天除了学习、跑步就是睡觉,生活高度自律。
高考吗……?多么遥远的词语。
我止住思绪,小心地从水中站起,擦干身体,穿上衣裳,走出了浴室。
“你出来了?如何不多洗一阵子?”王维掀起帘子进门,看了我一眼,又连忙将门帘掩好。
我穿上如焰递来的外衣,笑道:“自然是让给你洗了,不然,难道你要……”我扭头避开如焰的视线,用口型无声地说出剩下的话,“与我一起?”
“又来作弄人!”王维微怔,脸上随即掠过一抹微红,乍看之下,也像是受了温泉水的熏蒸。“你这女郎家!我记得,我才识得你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这么……”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努力措辞。说真的,他脸皮不能算薄,奈何我近朱者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败下阵来,语无伦次道:“总之、总之你不洗了?”
我耸肩:“适合温泉浴的不外两类人,要么像太宗皇帝,战场上落下一身旧疾,又患有风湿,温泉浴可解诸般病痛,要么像……”我眼神扫向华清宫的方向。如今这位陛下,虽然没亲自打过什么仗,但是喜欢享乐啊。我身子康健,能吃能睡能跑能跳,没太大需求。
王维失笑:“罢了,那我也不洗了。已经休了三四日假了,想到还有三日,反而有些倦怠。今日冬至,你想出去走走么?”[1]
我撇嘴,摇摇头。王维已经做到给事中的位置,进入了高官序列。昭应县这么小,随时都会撞上别的官员和家眷。遇到官阶比他低的,要被行礼,遇到比他高的,又要给对方行礼,怎么样都很烦,不如——
“那边院落里有一架秋千,我想荡秋千。”
进门之后,王维第二次露出无语的表情:“旁人都是春天荡秋千,你不冷?”
“温泉附近地气暖热,连瓜果都熟得早,哪里冷了?”
温泉在昭应县西,地势比县里高一些。我坐在秋千上,正好将骊山的冬日景象收入眼中:半败不败的叶子,半黄不黄的秋草,半斜不斜的夕阳。
我不喜欢这种温吞的感觉。
“你在想什么?”王维柔声问。
我没有回答,慢慢荡起了秋千。秋千动处,细细的风扑在脸上,又从袖底、领口钻进衣内,带来丝丝凉意,却不能抚平那种隐约的烦躁。
今天是冬至,一年之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在没有电灯的年代,黑夜代表着未知,而未知让人不安。
我感到不安。
一只温热的手按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推了一下,秋千摆动的幅度骤然加大:“旁人荡秋千,都是自家用力。若要人推送,那么荡得再高,也没有意趣。”他手上推我,口中却取笑。
“你是门下省的给事中,着绯袍、佩银鱼的高官为我推秋千,这是天下难得的厚遇,还要什么别的意趣?”我强打精神,笑着顶了一句。
王维被噎住了,想了想道:“闺房之乐,外人无从得知。或许,别的高官家有悍妇,也只得为妇效劳,说不定……有甚于推秋千者。”
“可他们都不是王十三郎啊。”我转脸望他,“王十三郎为我效劳,才是天底下独有的厚遇。”
“我时常觉得我老了,幸亏还能推得动秋千。否则,岂不是连这点厚遇都不能给你了?”王维笑道。
我眨眨眼,抓住他推我的那只手,轻轻摩挲他的手背:“推不动秋千了,还可以给我别的呀。”
王维脸上又是一红。我哈哈大笑:“我要你给我唱歌、弹琵琶,给我讲故事。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继续推秋千,过了半晌才道:“我看别的小儿女荡秋千,无不以高为美,恨不能飞得与树梢一般高。你怎么事事皆与他人不同?”
“若我事事都与他人相同,难道还能入得了你的眼?”
这明明是道送分题,王维居然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点头道:“也是。”
我“呸”了一声:“‘蹴踘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你们以为秋千荡得越高越好,却不知,无论秋千荡得高,还是低,每一回往复之间,在空中的……”我咽下“周期”这个来自后世的术语,“在空中所历的光景,长短总是几乎相同,并无缓急之分。”
王维一怔:“你是说,秋千往复之间,人在空中所历光景,与高低并不相关。”
他似乎对我随口说的单摆运动原理有点兴趣,不过,这倒不奇怪。佛教思辩气息浓重,儒家也讲格物致知,他身为佛徒,又受了多年的儒家思想浸润,对世间的道理有好奇之心,再正常不过。但我毕竟没法写公式给他演示更准确的结果,只得胡乱点头。[2]
王维若有所思:“是了,荡得愈高,下滑之势愈急,不见得就能在空中留得更久。”
他这话似含隐喻,我心中浮起不祥之感,强笑道:“你再推一推我罢。”
王维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秋千不论荡得高低,在空中每一回往复的光景,总是几乎相同。不过,以我所见,荡秋千的人越重,就能荡得越久,是这样么?”
我不懂他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个物理学话题——天知道,我只是因为想起了高考才顺口提到单摆——这让我有一种别扭的感觉。他是我见过最善于体察气氛的人,少有这种近于强硬地坚持某个话题的举动。我只得道:“是。秋千上的物件越重,便越能抵御风力,纸不及木,木不及石。”
“沉重的物事,能荡得更久。可是,一旦停下,要重新推动,也比轻巧的物事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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