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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简心中一堵,刚要开口,突然被江世安打断:“一个得生,一个得死?”
心痴转头看向江世安:“正是。”
这样一个简单不实的谎言,竟然要心痴当面戳破,江世安才彻底认定。他对于同生共死的期望就像是一个水泡,忽然被戳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灭尽了。
江世安能感觉到薛简心里很忐忑,但他居然没有质问的力气,一种剥夺一切情绪的平静进入到了他的脑海,比他死去之前那一刻更加寂静。
这就像是在反复地撕裂自己。第一次时,他还会疼痛煎熬,还会崩溃,第二次时,他还会愤懑不平,痛不欲生,但他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出现得多了,江世安反而解脱了,他感觉不到痛,也生不出丝毫对薛简的埋怨。
江世安只是沉默了片刻,便道:“……多谢。”
心痴看着江世安的脸,他道:“江施主,我们在此遇见,你又肯收回对小僧的杀心,便是缘分。小僧的师父玄悲住持正在寺中,若是江施主愿意,可以随小僧回大悲寺,师父见识广博,修习的心海神通已臻大成,或许……”
他也不是很确定,思考了一会儿,仍旧道:“或许能有让薛施主续命延生的办法。”
……
希望来得出乎意料。
如果是昨夜之前,江世安一定会欣喜若狂,他会陷入高度期待和执迷当中。可是放到今日,他的身心都对疼痛和喜悦的刺激都感到很麻木,哪怕有好消息,他也不能寄予太多的期望。
人生总是失望更多的。江世安明白。
江世安向心痴郑重地致歉和感谢,小和尚听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他次日就向大梁城的管事告知即将离去的消息,还主动带上了乔红药——比起江施主的情况,乔红药这样的魂魄不定其实更适合师父的心海神通。
从大梁城驿站离开前,江世安给“毒仙”季春笛写了一封信——是约战。
江世安也认识一些十万大山精通巫蛊的朋友,但造诣都没有季春笛更高。而“毒仙”季春笛亦是一位追求武道巅峰之人,她善于巫蛊毒术,几乎没有人愿意跟“毒仙”公平约战。
在过往的数年当中,季春笛为了领略剑道之顶峰,年年不落地在盛夏时分给江世安下约战的帖子。江世安常年来萍踪浪迹,偶尔能收到,大多收不到,他收取约战帖时,只是轻笑一声,抬指撕碎,留下一句:“毒仙就非要惦记自己这稀松平常的剑术吗?要我指导,先拜师叩头才对。”
回忆散去,江世安捏了捏眉心,很幽怨地在约战帖上落下名讳,不死心地问:“我真说过这句话吗?”
三人同室。薛简没有开口,心痴倒是耿直:“这段传遍江湖的佳话,小僧也曾听闻。”
小和尚才十几岁,他居然也知道。
“佳话吗?是笑话吧。”江世安头疼得很,“她被这么落下面子,岂不是恨透了我。”
“但季施主还是年年给你下约战帖啊。”大悲寺是中立门派,心痴对毒仙这种左道高手全无偏见,“只是自那之后,魔剑就从未回复了。为了跟你一战,季施主还亲自去太平山拜访,请教至清剑薛施主,想要得到你的踪迹。”
江世安看向薛简,薛简轻叹一声:“确有其事,不巧,我在闭关。”
“要是约战帖的话,她一定会现身。”心痴年纪还小,看到传闻中的江湖之事发生在面前,显得格外活泼,“就约在大悲寺吧,我师父从来不忌讳有所争斗,森*晚*整*理所谓清净,只要心静,则万事清净。关外的高手若有仇怨,大多有来大悲寺决一胜负的。我师父修行的心海神通须得看遍世间百态,他若是知道了风雪剑江世安和毒仙季闻笛在寺中一战,一定会同意的。”
江世安无奈道:“我有求于她,却不愿意放水,无论输赢,岂不都很难回话?”
薛简低声道:“那你收她为徒?”
江世安:“……薛知一。不要捣乱。”
薛简轻叹:“换了我会很愿意的。”
江世安假装没听见,将约战的帖子交给大梁城的驿站,请驿站使者快马前往中原地带,将这则消息传遍各个主城,能张贴悬示为佳。
处理完此事后,几人离开大梁城,在心痴的带领下前往大悲寺所在之地。
路途不算遥远,但因绕过红衣教地盘,稍有颠簸。薛简的身体状态没那么好,行至中途,江世安忍不住上车陪他。
薛简的听力有所减弱,他听到时,江世安已经登上马车,将一壶热水带进来,在面前沏茶。薛简刚要开口,就被江世安递过来一颗苹果。
薛简接过来,也没说什么,默默掏出一柄小刀削皮。江世安扫了一眼,轻哼一声:“挑食啊你。”
薛简摸索了一会儿,很仔细地将苹果削开一段薄薄的皮,他道:“不挑食。我其实不能吃这个。”
江世安眉尾一颤,自山神庙之后,对方就不再为自己煮药了。到了这个时候,薛简已经没什么掩饰的余地。
“那你还……”江世安说到一半,嗓子有些哽住,他吐出一口气,恢复如常,“那你能吃什么,餐风饮露?仙家丹药?”
薛简道:“蜡烛和香火。”
江世安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一点,他清点包裹,将一根雪白的蜡烛取出来,用火折子点亮。白日之中,烛火的焰光映照车内,显得十分微弱,他抬手伸过去。
烛火的气味飘荡过来。薛简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对方当初一样,他也感受到一股奇妙的饱足感。但他还不能从蜡烛和香火当中尝到味道,味觉失去之后,连脑海模拟出的口味都彻底消散。
白蜡融化,高温的蜡油流淌下来,缓缓滴落在江世安的手指上。
江世安没有动,他不在意这样的灼痛,但薛简在乎,他伸出手,指腹触碰到温度降低的蜡油。降低的体温被蜡油一烫,灼出一个浅红的痕迹。
江世安攥住他的手,制止道:“乱来。老实一点。”
薛简不再动了,过了几息,他主动吹灭蜡烛,低头继续削皮。江世安沏好了茶,就这么在旁边静静地凝望着他。
他其实做好了很多打算、很多心理建设。可到了这一刻,江世安望着他的脸庞,依旧感觉到一股不明的隐痛,这种痛楚长久地浸润在他心里,扎根于此,贯穿血肉。
江世安不想去理会这种对分别的惧怕,他揉了一下脸,扯开嘴唇,想要保持笑意,却最终失败:“……有没有人说过,你太勉强自己了。”
薛简道:“是我一直勉强你。”他抬起手,把削好皮的苹果交到江世安手里,“你没有生气,我很高兴。可是你这样不生气,又让人心怀愧意……我总是勉强你接受现状,总是隐瞒欺骗……”
他话音未落,江世安就咬了一口苹果,在嘎吱一声清脆的苹果碎裂声后,江世安忽然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最大的错,是让我喜欢你。”
薛简怔住了。他的手腕被捉住,江世安舔掉他指尖清甜的汁液,道:“你倒是事事顺利了,可你顺利了,我怎么办?我比你还可怜,好不容易刚喜欢上你,你就命不久矣的样子。要我怎么办呢?真自私。”
薛简露出微笑,说:“你是要惩罚我吗?”
江世安咬了他一口:“得到了心爱之人的惩罚,我们道长高兴极了。这还算惩罚么。”
“被你看穿了。”薛简弯起眼睛,很温柔地对他说,“我们文吉对付我这样无赖的人,总没什么办法。”
第44章
比江世安和薛简更快抵达大悲寺的,是那些闻讯而来的江湖人士。
风雪剑的约战帖下达不久后,“毒仙”季春笛当即现身,接下战帖,放言说“要一雪多年被江世安看轻之辱”。前往大悲寺想要观看的人络绎不绝。一时之间,关外最负盛名的佛门圣地门庭若市,日夜常有往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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