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越是情况紧急老天越爱开玩笑。

秦时目光凝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面，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雾气沉浓，耳边雨声噼驳，雷声咆哮，一道电光闪现，一颗老树轰然倒地，燃起火光，又没骤然浇灭。

他咬了咬牙，眼睛熬的很红，看起来疯狂极了，但还有几分理智尚存，他很不甘心地，把飞行器的速度压低。

雨连绵不停，雾气模糊万物，久久不散。在这样的天气不停赶路，即使虫族飞行器耐力更大，动力引擎也轻微浸水受到了很大损坏。

然而，即使这样，本来计划两天两夜的路程也生生被拉长到三天四夜……

日光艰难地透过层叠的雾气，只剩一个小小的光圈光线昏黄。秦时没有照例把飞行器停在距无极山入口三里的停靠站，而是转了弯停在旁边隐秘的山谷洞穴中。离开前，还按下了飞行器上临时加装的紧急预备按钮。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雾气消散一些，光晕也越来越亮，天边架起一座彩虹桥，明晃晃的。

然而，无极山中依旧漆黑一片，不见五指。山中树木繁密，叶片很厚，互相遮隐掩映，一丝光也进不得，终年暗色。只能通过它的底面，隐隐窥出它流沙质的地面、肃然浊静的神秘，只是这神秘中还交杂着些许死气。

秦时站立着，观察着面前平静的古树、盘绕的藤蔓，不自觉动了动手指。

他鞋上沾满了一路走来的泥土，衣服上都是潮气，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把头发黏得一绺一绺，贴在脸上、颈上，狼狈得很，偏偏一双眼睛清亮沉静，波澜不惊。

头发上的水珠一滴滴滑下来，全落在脖颈，衣服吸水后紧紧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秦时甩了甩头发，水珠破碎在树干上，他眼中一簇幽深的亮，甚至满山的暗都不能湮没分毫，直视面前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与茂盛，他神情淡淡、毫无畏惧地转了圈手中的匕首，顺势放在腰间，跨步走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无极山林。

距离林口的光亮越来越远，黑暗渐渐包裹住他。秦时没有放慢脚步，伸手碰了碰口袋，手纠结着，在口袋旁滞留很久，最后不甘心地收回去，撇过头，咬牙忽略了里面的打火机，继续摸着黑向前。

虫族把无极山当做一个神圣的地方，不允许对神迹有一丝一毫的亵渎，所以，雄虫祈福，不能带火烛照明。

要是以前，秦时肯定当耳旁风，吊儿郎当地，该怎么样怎么样——他才不信什么鬼神。况且，要是能因此离开，也再好不过，再或者魂归大地，就此沉寂……秦时并不在意自己的结局。虫族于他，从来就没有真实过。生命于他，从来就没有重要过。

只是现在，他已经不敢那么毫无顾忌了。

因为，他有了顾忌。

谢钧让这个世界终于不再是虚晃地映在他眼中，而是从迷雾中渐渐清晰，真真实实地刻在他心上。

那么沉重。

那么珍贵。

他从未感觉如此真实过。

树木的纹路清晰地通过手心的触觉传过来，整片山没有一丝声音，静的诡谲，脚下的触感很柔软，全是细腻的沙土，踩一步没下半只脚，就仿佛要陷下去一样。秦时右眼跳了一下，莫名觉得一丝不幸。他眸色沉了沉，眼睫扑落落垂下去。

情绪有些低沉。

那天，他走的那天，没有承诺谢钧，什么时候回来。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回来。

这些年他肆意妄为，得罪了的虫三天三夜都数不完，皇室贵族堵不堵他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

秦时的手抚摸过树的纹理，整座无极山的静谧无声无息浸到他心里——太安静了

秦时不信神明。但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神明，那无极山，一定是最接近神灵的地方。

他也许可以得到、自己为什么来到这儿的原因。

他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依旧留下来。

其实他本来已经想妥协了，用虫神祈福来跟老头交换不娶亲，但临到了日期，却又跟往常一样，嘻皮笑脸躲着虫，绝不动身，虽然老头儿毁约在先。

他那时还不明白。

现在想来，谢钧在他心里很重要——很早很早，就是了。

……

秦时走了很长时间，前面始终暗得看不到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

秦时不暇思索抽出匕首在树干上划了一道做记号，继续向前。

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心炸了下，身体僵住不动，然后猛地折回去，扑到树上卑躬屈膝、伏小做低，用衣袖使劲擦刻上去的痕迹，口中喋喋：“得罪了得罪了——”把匕首往后一扔，青天白日睁着眼说瞎话：“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秦时胡乱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就继续向前赶路。

一个小时后。

秦时累得喘着粗气，汗水滚过脸颊，他擦了把汗水，顺势把手撑在旁边的树上歇一口气，瞳孔都有些散散的。

然而。

秦时的手触到树上的凹痕，是很细的触觉，长长的一道……

他散散的表情凝住，放开手，扭头看向那黑暗的一点。

他不信邪般，指尖仔细摸了一遍，感受到隐藏的全貌。

树上赫然是一道划痕，边角毛躁着，是受到二次摧残的惨像。

秦时的心一下子沉下去。

迷宫？！！！

他以为只有修仙魔幻类题材才会出现东西，他就爬座山，不至于吧！！！

那是秦时的第一情绪反应。

多年来，他习惯性自我调侃，显得不在意突如其来的所有风雨，一切都是小意思。

他是这么做的，也一直是这么想的。

只是，这一次，他的心蓦然跳得剧烈，面上也没有带笑，表情掩在阴影里，很沉重。

——他耗不起时间的。

甚至也没有犹豫的时间。

秦时定了下心，闭上眼睛，开始仔细回想：他走了六个小时，拐了十几个岔道……

那他这次换条路呢？

他睁开眼睛，收了手擦擦额上变冷的汗水，在第一个岔路口拐进内侧道路。

这条路岔道更多，只是，跟上一个相比，越往内，拐过几个岔路，沙土渐渐泛起湿润，隐隐约约还有些声响传过来，声音很小，秦时甚至都觉得是自己幻听，凭空构造出来的。

但好歹算个线索，他捻了地上泥土的虚实，又判断了下声音的方向，选择一个一个岔路。

走到后面，沙面又变得干燥柔软，声音也消失了。

虽然什么也看不到，走得磕磕碰碰，但秦时脚步片刻也不犹豫，走了一条条路，拐过又一个拐角，最后，停在一个岔道口。

到了这里，更接近山顶的位置，阳光也更强烈，即使树木叶叶遮盖，层层叠叠，但靠近尽头的地方，也总是透出一点模糊的光晕。

秦时顺着长道看过去，路的终点清晰可见。那……他视线又转回来——眼前这个，就是最后一个“关卡”了。

他照例去捻了些沙土，然而，手刚碰到沙土，就感受到了不同。

沙土上映着一个凸起的残缺轮廓。

就像是，几秒前，有人刚刚走过……

第四十八章

想引他走这条路吗……

也未免太过心急。

他记得没错的话，虫神祈福昨天就结束了，哪怕再晚昨夜子时所有雄虫也该全离开了。而无极山的沙土就跟这座山本身一样，永远不会留下外界一丝一毫的痕迹，再深刻的印痕不过一分钟也散得干净。

秦时笑了下，不再分辨，洒下手指的沙，舒展着站起身来，从从容容走上另一条道，食指轻轻弹了下腰间的匕首。

不知什么原因，要刺杀他的虫没有立马追上来。秦时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是闲看，赶着路。

但只要细看，就会发现他眼梢锋利，呼吸压的很低，分明是警惕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