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980)
她看见他的脸色变了。
……
他想那应该是娄氏的主意,当然杀他是他兄长的决定,就好像汉高祖想要杀韩信,吕后便为他除此心腹大患一般。阿澈儿渐渐长大了,却还不够大,这几年兄长身体时好时坏,而他年富力强。
自古都如此:他不能留着他,挡他儿子的路。
娄氏偏找了芷晴,是知道华阳是他兄长的心病。
捉奸在床,兄长气得脸都白了。他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他拔出腰刀,用刀柄打他,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是要杀他,他与他求饶:“阿兄……那不过是个女人……”他说。还是个不受他宠爱的女人。
他不理他,打在背上,像是骨头都能击碎,又猛击他的头,鲜血迸发出来,“阿兄……”他哭着喊他。
他还是不理他,沉默着,一下比一下狠。
他痛得头脑发昏了,他嚷了出来:“……她是芷晴,不是华阳……”话出口,忽然又清醒了片刻,他知道他完了。
他兄长是要杀他,一开始就是。自古天子无手足,偏他还信他们会是个例外。其实他们都不共一个母亲,也没有一起长大过。他富贵了,他来投奔他,他信任他,因为他没有更亲的人了,但也因此,如今他要杀了他。
“……我没什么对不住阿兄的。”他喃喃地说,“我死之后,但求阿兄善待阿睿。”
他的头垂了下去,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夏天,太阳快要下去了,漫天红霞,他和表兄弟们在草原上骑马,有少年成群结队呼啸而来,有人扬鞭指着他喊道,“……大郎,你家二郎在这里。”
便有少年回眸来看了他一眼,极远,他不认得他,他来都以为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他记得那是个很神气的少年,他胯•下的马很听他的话,如果能把靴子上的破洞补补,应该能够更神气一点。又一伙少年风驰电掣地过来,有人取笑说:“怎么你家二郎见了你,都不喊阿兄,是嫌你穷贱吗?”
轰然大笑。
他的表兄弟们也笑。
那少年便纵马过来,到他面前,他比他高许多,扬鞭抽了一记他的马。“过来!”他说:“我们来比拼脚力吧,能追上我,我便认你这个弟弟。”
他没有追上他,他那时候小。
后来……
那一年结束的时候,除夕,他从舅家回来,看见他那个久未谋面的爹正在狠揍一个少年,边揍边骂:“我叫你不认弟弟、我叫你不认你弟弟!”
那少年被打得皮开肉绽,却眉目冷峻。
他从他身边走过去,他说:“明年。明年我定然能追上你!”他才不需要别人帮忙,他能凭本事让他认下他。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穷此一生,他都没能追上。他这时候再想起那个总也看不清楚眉目的女子,他又记得她多少,无非是,她是他哥哥的女人——也许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哥哥心上的那个人。
天平六年,赵郡王周琛暴毙于渤海王府,次年,追赠太尉,尚书令,谥号贞平。王妃宁陵公主改嫁领军将军娄昭;子睿,三岁而孤,聪慧夙成,特为高祖所爱,养于宫中,令游娘母之,恩同诸子,袭爵赵郡王。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城门上不可能挂洛阳两个字,而是挂某某门,嗯嗯,但是作者君觉得洛阳两个字在我国文化里实在有太隽永的含义,舍不得换了TAT就让它挂着吧……
第315章 梦耶非耶
永安二年除夕下了雪,一夜之间,整个洛阳雪白,楼阁,庙宇,街巷,所有污秽都在昨夜消失得无影无踪,放眼看去,茫茫白地。
元祎修西逃对于司州是件大事,围城战结束了,秩序在建立中,但是对于洛阳,震动就只在权贵高门,市井之间并没有受太大影响,老百姓们不紧不慢过自己的日子,守着夜,等那只叫年的怪兽过去。
这样的祥和喜悦,也有人凄凉,比如李家。
昭熙赐还了李家宅邸,偌大的宅邸,就只剩了兄妹二人——李愔将九娘从西山郊野接了回来。
九娘在西郊的庄子上一过两年有余。
起初不习惯,起初整日盼着有人接她回城,或者是兄长回来,或者是堂妹得宠,然而都没有,时间在日复一日地过去。她想念家里舒适的床榻和被褥,柔软的衣裳,精致的用物,成群的侍婢和仆妇,那时候随手可得,并不曾珍惜。
华阳显然并不常常来这里,也许是从未来过。一应用物都是就地取材。九娘从前也在自家庄子上小住过,那又不同,那时候出门要备上七八车的日常所用,那时候傻,和母亲说庄子上比家里有趣。
起初是有人给她送东西过来,虽然不够多。后来有一天,突然就没有了。她也听说了洛阳陷落,当时惊恐茫然,以为天塌了。后来才知道天塌了日子也要过。兵荒马乱的,也有人逃出城到附近来,九娘不敢靠太近,怕被识破身份,陆陆续续听到的消息,哪一个都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