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740)
不然呢,难道去信那个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燕主么?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建安王到底是南人,是他们吴国的宗室,又久居洛阳,熟悉洛阳形势。如今元祎修起了杀心,恐怕只有他能够保住他们,也许还能为将军报仇,也许还能带他们回江东——不知道多少人没忍住往南看。
只有离开了,才知道家乡的好。
固然也还有人一腔热血,矢志复仇,但是这世上的事,逃不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之前安业在萧阮大婚那晚出事,一来有人鼓动,二来众人确实更加义愤填膺,然而经了那一遭,到这会儿,这股子心气就歇了不少。
何况方才饮酒的可不止安业,不知道多少人还在后怕中,在庆幸中——热血冷掉,便免不了为自己打算得多了一点。
就是最多疑的,也只是想道:“要是建安王不愿意南归呢,他在这里有美人、有富贵,有大好前程,凭什么南归?”“那要看燕主的态度了,如果燕主容不下他……”“自然是要逼得燕主容不下他——”
至于建安王南归之后,是不是又一场腥风血雨,这时候也没人顾得上了。
这时候他们担忧的反而是建安王与华阳公主恩爱,万一华阳公主阻止他南下——那当如何?
不知道多少人想起了传说中与建安王一同北上的苏娘子。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振臂高呼一声:“建安王!”
几人应和:“建安王!”
“建安王!”
“建安王!”
“建安王!”
一带十,十带百,外头不明所以的将士也被带动起来,一时间传遍整个营地,几千人一齐振臂高呼:“建安王!”
“请建安王为我等做主!”一人下跪,千百人下跪,萧阮举目望去,压压的都是人头。
暮色已经上来了,一重一重地上来,浓如墨染。
暮春竟生出秋的萧瑟来。
……
嘉语并不记得安业何等人物,但是如果远在秦州的贺兰袖听到整个消息,免不了要吃上一惊。
安业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了。
虽然安业在江东朝局中,也算不得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是绝不该死在洛阳。萧阮称帝之后,江东各州刺史望风而伏,安业也是其中之一。萧阮因他知北,所以后来以他镇守南北边境,一直到死。
他安安稳稳死在自家床上,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爵位。
……
这时候嘉语整个人是懵逼的。如果不是红袍天使已经将酒具一并收走,她恐怕会捡起来细细再看一遍;才从鬼门关上转回来,又被江淮军震住。可笑她之前还想着安业能够拦阻萧阮南下,如今——
反倒是他成全了他。
他的死成全了他。
耳中听着江淮军的高呼,声浪一波一波,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嘉语忍不住扭头往城北看,这是元祎修想看到的吗?他想做什么?他这是把江淮军拱手让给萧阮,然后——再治他一个谋反之罪吗?
不不不,这不可能,萧阮有了江淮军,就不是他可以轻易治罪的了,这个念头转过去,江淮军众将已经单膝跪下:“请建安王为我等做主!”
萧阮道:“各位将军起来说话!”
岳同扯着嗓子道:“建安王不答应,我等今日就跪死在此地,免得多受汝阳县公折辱!”
他一向性情鲁直,在江淮军中却颇得人缘,不然之前也不会被姜舒骗去站台——这句话出来,登时上上下下一片应和声:“建安王不答应,我等今日就跪死在此地,免得多受汝阳县公折辱!”
萧阮面色一沉:“诸位这是要挟我?”
这罪名诸将哪里敢认,纷纷否认道:“末将不敢!”、“末将不过是伤心安将军……”、“我们将军他——”
萧阮道:“如果诸位不是要挟我,就都起来说话。”
岳同等人迟疑了片刻,建安王这口气虽然温和,却大有不容违拗的意思。从来骄兵悍将,哪里肯轻易服人,如果不是安业死得仓促,一群人六神无主,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喊出“建安王”三个字。
却有人叫道:“既然安将军叫咱们听建安王的,咱们就听建安王的吧!”
几处都是闲碎声音,要细看,定然是找不到人,但是既然有人这么提议,大伙儿也就恍惚觉得像是安将军确实说过这个话——既然是将他们托付了建安王,自然就要听建安王的。因三三两两起了身。
萧阮说道:“圣人赐酒,安将军暴毙,这件事,我须得进宫为安将军,也为江淮军诸位问个明白。”
众人轰然应道:“殿下英明!”——心里是感激的:安将军这一次总算没有信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