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231)
他听见他妹子轻轻地回答:“你是我阿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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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乐有些心神不宁,左眼皮老跳。他这会儿想不起来左眼跳的是灾还是财。扫了一眼右手边,老杵在那里的豆丁不在。想起来东宫左庶子给他告了假,说是……病了?算了吧,就是个借口。大约是要出城去找阿狸。
做老子的也不好和他斤斤计较。
阿狸确实生得明艳,冬生要喜欢她也不是不可以。嘉言这么多年都没怎么管她,也是怪可怜一孩子……
他如今年富力强,倒没怎么想过逼独子上进。他自个儿觉得,那孩子比他年轻时候可像样多了。
“青州去岁秋有灾蝗……”
“钦天监报,有星孛于东井……”
“吴国使团近日在金陵馆宴客……”
周乐一行听,一行与臣子商议,按着轻重缓急排出七八件事,算来接下来一两月行程都是紧的。好容易到午时事毕,回了宫,就看见他大舅子大刀金马坐在胡床上喝酒,三娘也不见,左右一个侍婢也都不见。
周乐:……
“阿兄。”周乐先给他大舅子行过礼,方才说道,“阿兄归来,怎么也不先说一声?”
昭熙看着他,喝了一口酒。
周乐面不改色,说道:“阿兄一个人喝有什么趣味,不如叫了冬生来伺候,我和三娘陪饮?”
昭熙冷冷道:“我何德何能,敢让至尊奉酒?”
周乐笑道:“前儿李兄还教了我一句话,说兄有事弟子服其劳……”
昭熙含在嘴里的半口酒喷了出来,指着周乐要骂,却连呛不止:“你、你——”这个狗胆包天的东西,圣人的话也敢曲解!
周乐过来给他拍背:“阿兄不要急,慢慢儿说。三娘也是,阿兄回来了,怎么不在家里招待,却上哪儿去了。
“我叫人带走了。”昭熙好容易止住咳,板着脸说道。
周乐明显一怔,倒也不急。就地坐下,说道:“既如此,就只能由我来尽地主之谊了。”
“你算什么地主!”昭熙将酒杯掷于案上,恨恨道,“——周郎是早忘了天下姓什么!”
周乐微垂了眼帘,看洒在案上的酒水,他把酒杯扶起来,徐徐说道:“阿兄问我天下姓什么,我读书少,也答不上来。就记得李兄和我说过,天下姓过姬,姓过刘,姓过司马,如今隔江而治,该姓什么,阿兄教我?”
还敢犟嘴了——就和冬生一个样!昭熙忿忿想道。眉眼也是像的。不知道是不是和三娘夫妻多年,乍看,竟然和三娘也像!
昭熙真是一口气上不来,想捶胸顿足。
周乐又给他斟酒,双手奉到面前,说道:“但是李兄这话,我其实是不赞同的。”
“你赞同什么?”
周乐觉得他大舅子这口气和他岳父大人简直一模一样。因说道:“江山无主,天下人自有姓氏。”
昭熙盯住他,却驳不得,也不接酒。
周乐把酒放在他面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又说道:“阿兄知我,和岳父大人一样,出身贫苦——”
“我阿爷可没你那个犯法刑流的爹!”
“是啊,”周乐并不以为耻辱,只道,“岳父毕竟是宗室,有禄米可领。边镇苦寒,一衣一食都要仰赖天时,仰赖弓马,仰赖这双手。知道春耕秋收,天下人粮食得来不易,所以方才阿兄洒了酒,我心中不喜。”
“那又怎样?”
“但是我知道阿兄并非有意如此。阿兄自幼跟着岳父,也是见识过世情,知道民生疾苦。但是三郎不知道。”
昭熙面色微变。
他并非不知道昭询生于富贵,长在深宫,如果不是当时柔然逼急,郑忱的死让他心灰意冷,大约也不会如此仓促。却说道:“那也是做臣子的辅弼不力。”
周乐道:“三郎只道天下是他的,不知道天下是天下人的。”
言尽于此,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昭熙默然,也将面前酒水饮尽。
周乐又道:“三娘一直惦记阿兄,也一直担心阿兄回来问责于她。我和她说,阿兄该问的是我。”
“自然该问你!”昭熙看着周乐给他满上,“你骗得过三娘,可骗不过我!三郎固然不知道民间疾苦,又有奸人挑拨,但是没有你一步一步引导,亦不会走到那一步。”
周乐又满饮一杯,倒也不狡辩,只道:“如愿的死,并非我能预料。”
昭熙胸口一窒。
“三郎不能服众,便如小儿持金过闹市。”周乐说。
“他要怎么服众?”昭熙冷笑,攥紧了酒杯,“当初先姚太后扶持五岁小儿登基,五岁小儿能服什么众,姚太后又有什么资历服众?”
“庄烈帝是宣武帝爱子。”周乐酒杯稍倾,洒于地面,以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