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听他口气便是压根不信，故意笑道：“无尊名，非道佛，不知所需何物。”

“陛下。”谢绉敛袖肃容道，“此事当不可信以为真。”

“哦？为何呢？”

“陛下乃是天子，言行作为正是代表了天下百姓的生息死活。东夷战事胶着，陛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然会恍惚如遇仙神。微臣曾听闻民间有一俗谈，曰之前朝曾有一农夫，日梦于悬崖深渊之中得遇宝藏，收揽之，依靠财宝最终为皇，坐拥三千妃嫔。醒来之后，便去梦中深渊，然失足坠落，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如何有宝藏财物？不过是虫豸蛇鼠，啃咬尸体而已！”

谢绉说完，又道，“更有上古庄周晓梦迷蝴蝶，不知自己是蝴蝶耶？是人耶？怅然良久，心中茫茫空洞一片。可由臣所见，若非人，则绝无这般思索。蜉蝣朝生暮死，不知春秋，自不知伤悲，种种哀泣之情，不过诗人有感赋予而已，可见所见非所念，所遇非所悟。陛下……万望当真啊。”

他一片赤诚诚恳之意，谆谆之言让人心中熨贴。林渊微微一怔，分明这古代背景的世界人人皆信仙神，他本以为那桀骜不驯的王睿便是独一份的了，不想谢绉也不逞多让。可平日里，他供奉菩萨，修筑金身，种种事情，并未少做，怎地现下劝他呢？

这只是个游戏，因而他林渊所说的自然全是真理！

独属于玩家的傲慢没让林渊失去冷静，纵然被NPC当成脑子糊涂劝了，他也知道谢绉这是衷心于他才会说的，不然只要嗯嗯啊啊的做个应声虫便好了，谁冒着激怒皇帝赔上全家老小的风险，跟兴致勃勃满脸意动的皇帝说您这是犯傻帽，千万别信呢？

……但林渊意已决。

他本打算与谢绉一拍即合，两人谋划个章程出来，结果被这么一劝，脑子登时从洋洋自得的玩家视角中脱离，回到了大齐皇帝林渊拥有的眼界之中。这事绝对不能交给谢绉去办，不仅如此还要瞒着他，藏着他！

绝不可叫他知道——这是林渊作为皇帝，对这亦师亦友的左相富裕的垂青所致。若非如此，谢绉真的因此事对他林渊失望生气，在事实发生之后就算挽回了也会有所损伤，不如干脆不叫他清楚，就一直瞒着！反正等事情真的发生了，他也会在那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垂下头颅，届时谢绉便只会说陛下果真是紫宸星降世，有仙神之缘，而不会说甚么其他了。

“原是如此。是朕多思了。”林渊执起茶盏，微微一叹，垂下眼睫，“朕当真糊涂过头，好在有卿在侧，朕方能不多犯错啊！卿直如明镜。此事便罢了吧。”

林渊对他谈及此事，虽然表情略有意动，语气颇为心动，却绝不是必须不可没得反驳的。加上林渊之前做皇帝做得太好，谢绉也压根儿并未想到林渊此刻其实已经是决议瞒着自己了，只道是劝解了皇帝做下错事，心情疏阔轻松，微笑道：“陛下十二岁起便再无丝毫错谬，微臣先前以为自己这臣子做得实在是没甚么大用，不得为君分忧，当下陛下称赞，臣实在不敢受了呐。”

“哈哈！那朕赏你一杯好茶，这个总受得罢！”林渊笑回。

君臣转了话题，言谈一阵儿，到了时候，谢绉便回家去了，林渊也再不提甚么梦中之神，如此一月又半，风平浪静，林渊在朝上夸赞罗泽瑜一件事情做得颇好，中午便邀他甘露殿一聚，等风光霁月、温润俊美如芝兰玉树的罗泽瑜坐下，林渊便又把之前同谢绉说的话给他讲了一遍。

罗泽瑜眼睛眨也不眨，当即敛袖起身，伏跪于地，深深一拜。

“陛下，此乃天降祥瑞，福音吉祥，正是我军旗开得胜的妙计啊！陛下得遇仙神，正是因为陛下乃是紫晨星降，这是大大的好事，纵然军队无福消受，世间也必然要留下祥瑞痕迹。”

林渊听见这话，顿时笑了。

——对，就是你，他果真根本没有选错。就是这个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就是这位明明心中清晰至极却可做出任何难以想象之事，就是这阿谀奉承无不精通，长袖善舞讨他林渊喜欢的罗泽瑜该办这事！

“爱卿言重，起身罢。于义，给罗大人倒茶。”

林渊和煦微笑，忠臣有忠臣的用法，奸臣有奸臣的用法，更别提这奸臣还是位干吏，那用法可就多得数不胜数了。他看着满脸感激涕零的罗泽瑜，含笑道：“朕欲以祭祀祭奠之，爱卿可有甚么章程么？说来听听。”

罗泽瑜思索片刻，小心道：“陛下，这位仙神，您可要为它修筑庙宇，让它名头响彻天下，享受百姓香火侍奉，拥有独到教义教言，得金身，获童子？”

这也太麻烦了，林渊轻轻摇头。

罗泽瑜俊美如玉的面孔之上顿时笑意盈盈，用无比笃定的语气断然道：“陛下！那位仙神非是来点化您，它不过是为了分润陛下的功德而已！”

嗯……？林渊眉头一挑，心道老子听你怎么编，故意问道：“何出此言呐？”

“陛下明鉴。若是真要那凡间种种供奉，岂会甚么都不说便走了？只是隐晦暗示？陛下乃是紫薇帝星，于天地之间身份贵重自然不必多提，如何会低于它呢？事情这便明了了——那仙神当是只传话而已！陛下不若自表愤慨，问罪于东夷，帝星之威，自然教世间知晓。”

第107章 （大改）

绝了, 真是绝了。

林渊深邃双目望着眼前着满脸喜悦憧憬, 似是恨不得为他摇旗呐喊的罗泽瑜, 心里感慨万千。

此人当真是个人才，大大的人才！在说话这方面, 修炼地真是登峰造极了。

他低低笑着，笑声带着愉悦之意，单手轻轻一招, 罗泽瑜便起身恭恭敬敬地垂首靠近几步, 再双膝跪下，口中道了句“陛下”。林渊俯视他，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宽大的手, 轻轻搁在罗泽瑜肩头，慢慢拍了两下, 意味深长地赞誉道：“不错，爱卿胸中颇有沟壑啊。”

想必只要他这么做了, 罗泽瑜就必定会在这之前自己亲手“造”出一个“祥瑞”来, 讨他欢心！

“微臣卑微之身，为陛下效力，乃是天大的福祉。”罗泽瑜谦逊道, 声音柔和低沉，带有充满磁性之感, 那副模样当真是叫人信他信地真真的。

“兹事体大, 此事只得委托爱卿私下去做, 明修栈道, 暗度陈仓……”林渊就着这姿势，高高在上地轻声给他讲了之后要如何结果，叮嘱了必须去做之事，接着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朕对卿给予厚望。”

“微臣必然不教陛下失望。”罗泽瑜庄重道，“蒙陛下爱重，祭词之事微臣必当竭尽全力。”

这是提醒自己呢。林渊微微一笑：“去罢。”

罗泽瑜深深一礼，满腹抱负地离开了甘露殿。在他走在宽阔的宫殿大道之上时，望着泛起淡淡嫣红的天色，望着朱红的墙碧绿的瓦，内心不禁涌起一股豪情。

虽然此事纵然了了也不会对他仕途有多大建树。但罗泽瑜看重的自然是这之后的东西——他仿佛觑见了一点林渊内心的偏好和喜爱，看见了他的性情和期待，这对于之前看透众人却独独看不透林渊的罗泽瑜来说，是精神上极大的慰藉。

更何况，此事做好，必然能更加亲近陛下，甚至成为心腹也无不可能！

他深深吸了口气，只感天朗气清，心情疏阔，一派好风景。

……

本打算在十一月祭祀的林渊，在问过钦天监之后改了主意。

“既然送去圣旨也要几月时日，十三年一月更是须得春祭，索性放到一处，于一月再开祭祀。让宋毅将明年春日祭祀的青词加几段话就是了。”

在游戏中，每年春日祭祀可以降低天灾发生概率，游戏中的祭祀是有用的，因而林渊次次不少，每场祭祀都认认真真。他可不想因为祭祀不认真导致天灾降低概率减少，让自己不得不写罪己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