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脸涨红了。愤怒和羞耻让他脸颊充血, 火辣辣地灼烧着。他不服气地正欲说什么，耳边忽而有人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

他转过头, 瞪向听到笑声的位置, 却看见一张张跃跃欲试，饱含恶意与杀机的脸。营帐中的所有人都看着他。那些酋长们有的已情不自禁露出残酷的冷笑，有的轻轻握住了刀柄, 有的像蓄势待发的饿狼那样弓起脊背……加拉瓦也同样如此，他微微斜着眼睛, 不动声色地凝视他。

加拉瓦的目光带着一丝焦急。

他们都在看着他……

年轻人陡然有种寒意上涌之感, 他从一张张满是杀意的脸上看出了渴望。那些人期待着他出口不逊, 然后便能一拥而上, 将他们剁成肉酱，刀锋染上鲜血，鬣狗呲出獠牙。这些人——他们、他们在等着他把自己杀死！

“我们……失礼了，请原谅我们的……打扰。”

年轻人的额际不禁冒出了颗颗冷汗，他上下蠕动了一下喉结，有点磕巴地补充了一句，同样走出自己的位置，双手交叉又展开，对那之前嘲弄他们的人敬礼。

“嗤。”阿克玛冷笑了一声，“滚吧。”

哗——！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解除恶意的魔咒，营帐中渐渐恢复了喧闹，年轻人和大胡子暗自长长地舒了口气，恭恭敬敬弯着腰退出了营帐。他们夺过奴隶手中的缰绳，迅速翻上马鞍，东夷特有的骏马发力极快，两人像黑色的箭矢一般飞射而出，迎着狂风撞出了阿克玛的酋邦范围。

良久，两人才手脚发颤地舒缓下来。

“他们真是一群疯子，之前还真要把我们全部一网打尽吗！”年轻人低吼着、咒骂着，他的冷汗已经被狂风吹干，嘴唇有些发白，神色更是暴躁。

“尽快离开这里，与其他人汇合，我们现在没什么骄傲的权利。”大胡子沉稳道，结痂的伤口一阵阵抽搐着疼。他始终提着心，但让他错愕的是，那群野蛮的西戎人当真没谁来追赶他们。难道这就结束了？大胡子不禁有些诧异和茫然。但他随即端正了心态，倘若如此，那也很…………

视线骤然下跌，随即入耳的是刺穿肌肉的噗哧声，胸口、小腿、肩膀和腰部骤然一阵剧痛，无数尖桩已经刺穿了他和骏马的身躯。大胡子痛苦地咳出一口鲜血，他连人带马已跌入刻意挖出的深坑之中。大胡子努力转过头，看到年轻人和他一样，被无数尖桩穿刺了，口边不住流出血沫。

——阿克玛！！！

最后不甘怨毒的怒吼，在暴怒和绝望中，他怒瞪着眼，张着口，停止了呼吸。

***

大齐国，紫华城，皇宫。

闭目养神的林渊缓缓睁眼，伸手捉住一盏香茶，递到口边悠然啜饮一口，甘美清甜的滋味在口腔中回转。他正依靠在一张手工编织的藤椅之上。这藤椅精致漂亮，一丝毛刺也无，光滑得好似油脂，只是对他而言略微有些窄。

顾常在正趴在清凉的石桌上吃冰过的水果，背影棱角圆润，林渊这个角度恰好能瞧见她脸蛋鼓鼓，微翘的鼻尖上渗出几滴汗珠，扎起的双鬟簪着数朵细小的蓝色绢花，华瑞的碎玉垂下，在她耳边轻晃。

似乎发现了林渊的瞩目，顾常在奋力咽下冰镇的葡萄，朝林渊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嘴唇被冰得很红。

林渊摇摇头，起身离开舒服的藤椅，顾常在见状，立刻窜过来窝在藤椅上，手里还抓着一串冰葡萄。她抬起白嫩脸颊问道：“皇上，你要走了吗？”

“不错，你吃冰的少些，省得拉肚子。”林渊点点头，清爽无汗地摘了她手上一颗葡萄放入口中，冰凉清爽的果香弥漫开来。他嚼了嚼吞下去，转身离开了宫殿前往甘露殿。

林渊乘坐轿辇抵达绿荫浓重的甘露殿之后，平坐在案几之后主位之上的垂拱帝对于义道：“去请左相前来一会。”

于义恭恭敬敬低下头来，口中称“喏”，步履无声地退出了甘露殿。

燕琇莹为林渊奉上浸泡着切片晾晒了的水果片和着蜂蜜的甜茶。林渊顺手抬起茶碗，以碗盖边缘顺了顺碧绿茶叶，轻轻呷了一口，滋味令人神智为之一清。他“嗯”了一声，看向燕琇莹，点头道：“不错。你泡的？赏一个月月银。”

燕琇莹亭亭弯下膝盖：“多谢陛下恩典。”

喝着味道不错的甜茶，林渊趁谢绉赶来的这段时间，在心里默默思忖着稍后见面要如何与对方说——东夷到处请救兵，这件事情要写到折子上递来大概还要几天，不过他有马甲在西戎，这不立刻就发现了。

之前那两个人想要回去，哪来那么好的事情？就给我留命在西戎吧！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东夷人非常烦，如蚊子般骚扰着大齐，但偏偏还难打，飞得太快。如果再这样下去，大齐和东夷的战争还需要再拉锯战一年以上才能有所改善，一年的时间实在太久，林渊可等不了那么久，得想个办法搞死他们。

林渊又看了会儿书，半个时辰之后，谢绉衣着妥帖地走上阶梯，侍卫替他拉开雕花门扉，阳光投入屋内，光斑映照在林渊年轻俊朗的面庞之上，他坐姿放松，正在看一本《山海经》。

听闻门开之声，年轻的皇帝抬眼看向正提着膝盖跨入屋内的谢相，微笑着一指谢绉平日常坐的、距离皇帝颇近的位置，和煦道：“谢爱卿来了，坐。”

“微臣谢绉见过圣上，陛下万福金安。”

谢绉不紧不慢地先是双臂合拢，弯下腰身，恭敬而得体地对林渊行了一礼，而后才落座绣花软塌之上。年轻的皇帝将修长五指之中轻握着的书籍搁置一旁，带着些若有所思对谢绉道：“谢爱卿可信这世上……有仙神之流？”

如此言语倒是将谢绉微微一愣，他还道陛下与他要商榷甚么紧要之事，才急忙叫他过来，但却是这样询问？他没有多加询问，只是微笑抚须道：“天上自有神明瞩目，然陛下乃是天之子，自有仙神庇护。”

林渊微微一笑：“朕原先还不大相信，然……方才，朕做了个梦。”

“……微臣愿闻其详。”谢绉姿态端庄道，他眉心稍稍挑起，心中浮现出些微不妙预感，面上虽然微笑不变，下垂拢在袖口之中的手却是缓缓攥紧了。

在谢绉隐含担忧的目光之下，林渊侃侃道：

“朕梦见一位发光的巨人。祂赠予朕一样宝物，只要在祭祀之时诚心参拜祂，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东夷消灭殆尽。祂倦容如梦如幻，拢在迷雾之中，看不分明，周身有望不尽的瑞鸟祥兽环绕，足下踏着飘渺的云彩与摇曳的珍草奇葩，朕见祂乃是一位天外天之上的伟人，神力浩瀚，难以形容。祂口称可替朕分忧，彻底清扫东夷藓疾之患，只需叫部队后退一百里。朕一梦醒来，不知当信否？”

没错！我就是这么吊的啦！反正是吹，吹自己，林渊心里半点压力都没有，更何况游戏世界的天外天之上当然就是现实世界啦，他又没说错甚么。

不错，林渊这次是打算用更方便快捷的手段搞东夷了。

在作为阿克玛的时候，他收到了东夷的求救。虽然西戎大可汗并未傻到同意，但可以想见，东夷对其他国家的求救一定会愈来愈烈。届时若真有哪个傻子脑袋一热同意了共同抵御大齐，齐国无疑会陷入一对多的战争泥沼。

那样太麻烦了，也太让人生气了。

循规蹈矩的玩家对于长达数年的战争已经感到厌烦，系统显示民众的反战情绪也愈来愈高涨了，舆论手段目前能够达到的缓解效果愈来愈少，林渊也得想想办法了。就算继续战斗也不会出现被反杀的蠢事，但这无疑会对他洁白无瑕的人生涂抹上些许污点，林渊还没忘记自己是要做千古明君的人呢！

谢绉闻言，沉默片刻，缓缓道：“不知这位神人尊名为何？所属是道是佛？所需为何？可否需祭祀祠堂供百姓侍奉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