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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于,施黛有意接近他,也是欲图制止恶祟复苏。
真实的施黛对他厌恶至极,将他视作污秽不堪的邪修。
采枝不清楚春分夜谈话的具体内容,只知自己与“施黛”闲谈时,曾听她说起江白砚。
——“要不是为了压制邪祟,谁愿意同他一道?他与邪修待了这么多年,谁知道做过多少腌臜事,性子古怪又骇人,单单和他待在一起,我就要强忍恶心。”
世上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
给身在绝境中的人零星一点希望,再一夜之间,让他失去全部。
原来自始至终,他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江白砚在当夜知晓真相,恰逢恶祟复苏,邪气外溢。
施敬承见状,为镇压上古邪祟,向他径直拔刀,欲将他置于死地。
一番死斗后,江白砚下落不明。
施黛听得心惊。
阴差阳错的是,这样的事态发展,碰巧有迹可循。
施黛穿越而来,与原主对江白砚的态度天差地别。
原主待他百般防备,视他为洪水猛兽,从未对江白砚有过好颜色。
施黛来后,见他的第一面,却是满目含笑,向他欢欢喜喜打了声招呼。
一朝态度骤变,怎能不叫人生疑。
置身于这样的幻境里,江白砚又怎能不生恶念。
浸淫在血与痛中的前半生,是邪祟附身的容器;得到久违安稳的这几个月,又成了正道禁锢邪祟的工具。
没有哪一刻,是为他自己在活。
冷风拂面,寒凉刺骨,似能把血肉寸寸剥落。
施黛沉默垂头,看向手背上的天道印痕。
*
长安春时,冷若寒冬。
鳞次栉比的屋脊起伏如兽骨,夜色茫茫,一席红裙鼓荡凌空,似飞鸟起落。
邪气扑面涌来, 如海浪拍打全身,施黛借由符箓而起,掠出长安城。
因江白砚体内邪气日渐复苏,上古恶祟的力量愈发强盛,行将挣脱玄牝之门。
大昭境内妖邪四起,肆虐人间。
施黛一路往前,随处可见黑雾冲天,恶妖占据街头巷尾,平民百姓四散奔逃。
惨叫与嚎哭处处可闻,曾经喧闹的街市不复繁华,沦为被杀戮充斥的狩猎场。
时至傍晚,霞光似血,夜幕宛如漫无边际的鱼网,从天边漫撒而下。
远出城门,长安郊外愈发混乱。
浓稠的黑暗有如怒涛,自四面八方汹汹涌来。山林摇曳,鬼影幽幽起伏,带出几声凄怨哀鸣。
手背上的天道印痕色泽更重,已成了血样的深绯。
施黛挥符逼退又一只邪祟,视线凝在一处,神色微动。
这是一片阒静无人的深林,位于城郊荒山,因为山脚下有块墓地,阴气格外重。
理所当然地,妖邪多不胜数。
抬眼望去,血肉模糊的尸体堆积如山。
每只邪祟皆被剑气斩裂,四肢散在林间,血落如雨,把翠青色草木染作黑红。
炼狱般的景象。
邪潮翻涌,血流成河,碎裂的尸块随处可见。
施黛几乎无从落脚。
血腥气令人窒息,她试探性叫了声:“江白砚?”
无人回应。
以目前的局面,江白砚哪怕听见,大概也不想作答。
施黛攥紧雷火符。
在长安城奔波多时,她已精疲力尽,灵气所剩无几,双腿又疼又酸。
身上多出几道新鲜的伤口,汩汩淌出淋漓鲜血,痛意分明,施黛却没功夫去想。
江白砚会在哪儿?
身后杀气突现,她转身挥符。
几只邪物被雷光所缚,火光灼开,将其烧作齑粉。
冷风吹得枝叶作响,缭乱倒影中,现出一双双黢黑的眼。
此地邪物众多,见她孤身一人、渐趋力竭,已然把她视作猎物。
该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施黛瞧一眼手背,印记颜色更深了,红得近黑。
江白砚就在不远处。
她又叫了声:“江沉玉?”
仍然没人应答,江白砚是摆明了不愿理会她。
生人的气息惊动更多邪祟,林中溢开窸窸窣窣的声响。
随她嗓音落下,四周出现极短促的寂静——
霎时间,蝗虫一般密密麻麻的黑雾轰然涌出,扑面袭来!
心底默念法诀,施黛熟稔扬符,雷火勾出灼眼电光,噼啪作响。
四面八方满是蠢蠢欲动的暗潮,身前的妖邪堪堪诛除殆尽,身后又有杀机涌现。
手臂上的伤口迸裂出血珠,施黛咬牙忍痛,一瞬回身。
她的雷火符没来得及挥出去。
腥气铺天盖地,没有任何征兆地,遽然落下一缕冷风。
有人拥她入怀,把诸多邪祟阻隔在外。
裹挟冷意的臂膀贴上她后背,近在咫尺的胸膛里,一颗心脏鲜活跳动,咚咚作响。
剑气凌厉,寒影粼粼。
团团血花绽开,汇成蜿蜒小溪,不由分说地,江白砚把她按进胸口。
力道太大,好似禁锢。
害怕他消失不见,施黛用力回抱。
耳边沉寂几息,她听见江白砚的一声笑。
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少年语调慵懒,讥嘲般唤她:
“施小姐?”
第109章
施小姐。
冷淡疏离的称呼, 口吻漫不经心,在夜里响起,如凛冬风霜。
身后剑影翻飞, 耳边尽是断水破空发出的铮然嗡响。
施黛紧抱着江白砚没撒手, 待他收剑, 仰起头来。
入目是张姿容绝艳的脸, 被鲜血染红大半。
江白砚在这里杀了不知多少妖邪, 周身弥漫雾一般的血气, 似笑非笑看着她, 杀意未褪, 像把锋芒毕露的刀。
觑见施黛泛红的眼眶,他眸色微沉, 松开抱她的左手:“施小姐来做什么?”
施黛没放手,收紧环住他的臂膀。
之前四处寻找江白砚,她一路上遭遇不少突袭,身上裂开几条口子不说,体力也被损耗一空。
进入山林后,施黛几乎是凭借本能强撑着前行,此刻终于有了支撑,一时脱力,整个人全靠在江白砚身上。
伤口疼得难受, 她没心思多想:“我来找你。”
一滴鲜血自他下颌坠落, 洇在前襟, 晕开扎眼的红。
江白砚不咸不淡地扬唇:“找我?”
他的笑意没达眼底。
对于江白砚的态度,施黛做过心理准备。
心魔境伪造了他春分后的记忆, 在江白砚看来,施黛这几个月与他相处的种种, 都是处心积虑的利用。
施黛设身处地想了想,把绝大多数人放在江白砚的位置,被心仪之人一朝背叛,再相见,大概率已经拔剑相向。
江白砚非但没伤她,还为她除尽了袭来的妖魔。
“对不起。”
施黛开门见山:“那夜你听见的话,不是我真心想说的。”
据采枝所言,江白砚是无意中撞见她和她爹对话,才知道容器一事的。
施黛不清楚心魔里的父女两人说了什么,想去问问施敬承,却听采枝说,她爹正率领镇厄司全城搜捕江白砚,不知身在何处。
时间紧迫,施黛没闲工夫去找他。
再说,这场幻境里的施敬承,她不能去信——
不仅施敬承,孟轲、沈流霜和施云声的形象全被扭曲得彻彻底底,对江白砚不存一丝真情,一心想把他置于死地。
保险起见,除了江白砚,施黛没打算去找这里的任何人。
夜色渐深,风里透着血气。
江白砚剑意太盛,再无邪物胆敢靠近。被施黛抱在怀里,他垂眸笑笑,仍是心不在焉的语气:“施小姐何曾对不起我。”
施黛咽下脱口而出的“听我解释”。
放电视剧里,这四个字堪称万恶之源,得来的回答一定是“我不听我不听”,然后一逃一追虐恋情深。
她选择直奔主题:“这几天不是邪气外溢、玄牝之门不稳吗?我对我爹说那些话,是为探他的口风。”
江白砚安静凝视她,双目冷如寒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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