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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了“仰慕”。
较之“心仪”、“爱悦”一类的措辞,江白砚把自己放在更低的位置。
孟轲心里发软,给他夹去满满一筷子菜:“好好好。恰逢白砚生辰,双喜临门——来,多吃点,菜要凉了。”
肉眼可见地,她很是欢喜。
江无亦和温颐是她老友,加上施敬承,四人曾一同踏行四海,有过命的交情。
十年前的江家有太多谜团,对江无亦的叛变,孟轲持怀疑态度。
在与江无亦相处的时日里,她对此人的脾性了解有七八分,豁达直率、心慈面善,曾屡屡为斩邪魔身负重伤。
孟轲很难将他与“叛徒”一词联系起来。
奈何斯人已逝,她再不解再困惑,也没法当面质问。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江无亦当真背叛了大昭,父辈的债,不应由子辈来偿。
江白砚温润有礼、皎如玉树,是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她和施敬承都很中意。
思及此处,孟轲笑意微敛。
以施家与江家的情分,倘若当年没发生那起惨案……
江白砚一生平安顺遂,许能与施黛成为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可叹造化弄人。
施敬承亦是笑:“往后,劳烦白砚多照顾黛黛。”
沈流霜牵一下嘴角,语调慵懒:“时间过得真快。记得不久前,我们还一同商讨过黛黛的意中人。”
施黛眨眨眼,恍然明悟。
沈流霜说的,是画中仙一案结束后,他们一家子的饭中闲谈。
当天也是施敬承亲手做了饭菜,孟轲问她有没有遇见心悦的公子。
后来话题渐渐跑偏,一家人讨论出了她未来的夫君模板:
会做饭、会女红、会照顾人、会刀剑阵符。
简而言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在外还要能打能抗。
施黛觉得,她去梦里捞一个比较可行。
食指轻叩瓷杯,沈流霜面带浅笑,眼风扫过江白砚。
她生得婉丽无害,看不出半分敌意,唯独狭长的眼尾上翘,暗藏锋芒。
微不可察地,沈流霜朝他挑起眉。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江白砚没达到他们的期许,像他这般杀伐果决的剑客,哪懂得照顾人。
“是。”
江白砚却只笑笑:“我已习得浅薄的女红。”
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施黛被一口荔枝水呛到:“咳……!”
施黛边咳嗽边抬头:“什么?”
江白砚,在学女红?
他的应答远在意料之外,沈流霜同样一愣,破天荒不知如何接话。
“我们当日开玩笑罢了,莫要当真。”
孟轲听得心情大好,想起正经事:“我和敬承也为你备了生辰礼。”
“是陨晶。”
施敬承道:“待回长安,便将断水交给墨阳子,由他锻剑。”
陨晶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因百年难出一枚,可遇不可求。传闻用其锻剑,能滋养灵气、削铁如泥。
江白砚擅剑,赠他一把好剑,无疑是绝佳的贺礼。
“还有,”孟轲道,“书圣也准备了礼物,是三本失传已久的高阶剑谱。”
今日设宴,她特意邀请过书圣,后者思忖须臾,终是没来。
——十年前江无亦丧命,书圣恰在当场,见到他,定让江白砚记起那段往事。
生辰之日理应自在些,不去想压在身上的重担子。
江白砚:“……多谢。”
沈流霜闭了闭眼,把一个精致紫檀木盒放上圆桌,朝他推去:“返魂丹,重伤时用,能救你一命。”
她停顿一会儿,干脆利落地补充:“今天打,还是明天打?”
施黛险些又呛一回:“啊?”
施云声倏地仰头,瞳底晶晶发亮,简直要鼓掌:好!打!快打!
江白砚知道她的意思:“今日便可。”
孟轲一怔:“什么?”
话题怎么跳得飞快?刚刚不还在送贺礼吗?大喜的日子,打什么打?见血怎么办?
“无须忧心。”
沈流霜冲她温和一笑:“友好切磋而已——庆贺生辰,活动筋骨。”
*
这顿饭的滋味很奇妙。
施黛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七上八下难以描述,等吃完饭,第一次见识了沈流霜和江白砚的比试。
她以前好奇过很久,这两人交起手来,究竟谁更胜一筹。
施黛万万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契机知道答案。
还好她挑准了日子,在江白砚生辰说出两人的关系。
要放在平时,不止沈流霜,施云声恐怕也得当场拔刀,闹得鸡飞狗跳。
在宅邸前院里,沈流霜和江白砚打了近半个时辰。
两人都是镇厄司中的佼佼者,一刀一剑,最具杀伐之气。
打前约定点到为止,沈流霜没用杀招,却也步步紧逼,势如破竹。
她的刀法凌厉肃杀,出刀速度极快,转瞬数招落下,疾如惊鸿。
与之相比,江白砚防守更多。
他显然没存杀念,比起交锋,更像在松闲过招。断水起落,寒光如雪,铺陈在茫茫夜色间,清凌凌一片。
刀剑交击,激起一重重无形震波,拨开院中疏影横斜,残叶纷飞。
孟轲看得倒吸冷气:“这……友好切磋?”
施敬承觉得没什么,笑眯眯道:“年轻人,有朝气才好。”
直到施黛的两只脚全站得发麻,沈流霜才收刀入鞘。
没分出胜负,只是她怒意消退大半,精疲力尽,懒得继续罢了。
江白砚这厮摸准了她的心思,过招时防多攻少,任由她发泄杀气。
这样一想,莫名其妙又觉得不爽。
沈流霜心不在焉:“多谢赐教。”
江白砚颔首:“承让。”
“切磋完了就好。”
孟轲松一口气:“让我看看,好几处受了伤……”
比试当然要见血,哪怕双方不动杀心,刀光剑影间罡风四溢,也能割伤皮肤。
两人或多或少有几道不深的血痕,所幸全是小伤。
沈流霜笑笑:“没事。”
她说着扬起下巴,使了个眼色,示意施黛去江白砚那边。
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鱼给拱了,虽说心情复杂,沈流霜做不出棒打鸳鸯的事。
施黛喜欢就成。
姐姐真好,姐姐万岁。
施黛和她交换视线,翘起嘴角,飞快给沈流霜比出一颗心。
交手近半个时辰,江白砚出了薄汗。
施黛抬眼一望,见他几缕黑发被汗水浸湿,服服帖帖搭在额前。
白袍被刀锋划出几道口子,伤及皮肉,渗出一线腥红。
回想起来,大多数时间里,江白砚浑身只有黑、白和红三种颜色。
“要赶紧上药。”
施黛把他端量几眼:“我去叫大夫?”
“不必。”
江白砚收剑入鞘,断水发出清锐嗡鸣,如春水流泻:“这种伤,自行擦药就好。”
在以往,此类小伤于他习以为常,连涂药都觉得麻烦。江白砚往往对它们不管不顾,享受血痕带来的痛楚。
在施黛面前,他大可佯装得乖些。
“黛黛陪着白砚吧,你不是还有贺礼没送给他?”
那边的孟轲探头又缩回:“流霜有我。”
施云声一语不发站在一边,牙口尖利如旋风卷笔刀,咔擦咔擦啃甘蔗。
他啃啃啃啃。
施黛点点头,问江白砚:“我送你回房拿药?”
江白砚没拒绝。
他的住处在宅邸西侧,从前院过去,需经过一条竹树成荫的小道。
雨后的空气清新甘甜,处处弥漫草木花香。偶有水珠从叶尖坠下,惊起几只停驻的蝴蝶。
树影葱茏,清芬满怀,施黛行于其间,脚步轻快。
“我突然说出来,”她双手负在身后,侧了侧头,“你被吓到了吗?”
记得在生辰宴上,听她说完那两句话,不止沈流霜等人,连江白砚也略有怔忡。
江白砚无声笑笑,顺着她的意思:“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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