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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白砚将它接下,轻拭颊边血渍:“嗯。”
轻舒一口气,施黛看向暗室:“死去的鲛人,还在船上吗?”
*
推开暗室中的密门,血腥气扑面而来。
借着昏黄烛光,施黛看清里面的景象。
是此生不愿再见到的画面。
死去的鲛人陈尸角落,身穿一件单薄布衣,肤色是毫无生机的白。
他脖颈低垂,面目模糊,最为显眼的,是腹下血淋淋的尾巴。
与江白砚的鲛尾不同,他的鳞片趋于深蓝,而今染上刺目的红。
鲛鳞没了大半,露出内里猩红血肉。看样子,那三个男人竟打算把所有鳞片尽数剥离,全拿去卖钱。
施黛轻握起拳。
下意识地,她情不自禁想,江白砚也被如此对待过吗?
他被邪修囚禁时,不到十岁。
“待会儿你随我去越州的镇厄司。”
施黛掏出一张往生符:“暗室里的鲛人是证据。他们手里有刀,罪行败露拔刀反抗,被你斩于剑下——镇厄司不会治罪。”
心照不宣地,她没问究竟是谁先动的手,不再多言:“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黄符震颤,随施黛念诵口诀,溢散温润薄光。
点点白芒荡漾如水,落在她黑白分明的杏眼,好似浸满星子的湖。
江白砚很安静地注视她。
光晕散去,施黛的吟咒落毕,目光一转,看向暗室中的木桌。
桌上的圆珠莹然生辉,澄白如月,足有半个拳头大小,是她没见过的奇珍。
施黛轻声:“鲛珠?”
江白砚:“嗯。”
只在传说里出现过的鲛珠,远比想象中更美。
流光皎洁,叫人挪不开眼,施黛盯着它瞧:“等镇厄司来,它会被充公进库房吧?”
答案是肯定的。
凝神思忖一刹,施黛抬眼,看向江白砚:“这颗珠子,你要吗?”
隐隐意识到她的下一句话,江白砚微顿:“不必。”
“你不要的话,”施黛弯眼笑笑,“我就拿走了。别告诉镇厄司。”
没人不想要漂亮的东西,何况鲛珠是无价之宝。
握剑的右手紧上一分,江白砚眸色稍暗:“好。”
施黛上前捧起鲛珠。
圆润润的一颗,摸起来冰凉如雪,触感光滑。
捧在掌心,可以感受到藏匿的浓郁灵气。
“鲛珠价值不菲,你将它留在身边,切莫张扬。”
江白砚淡声:“若引有心之人觊觎——”
把断水上的血污擦拭干净,江白砚撩起眼皮,话到嘴边,却是停住。
施黛出了暗室,立在廊道的窗边,有风拂过她颊边碎发,丝缕荡开。
看她背影,正垂头捣鼓什么东西。
“谁说我要把它留在身边?”
待施黛抬首,江白砚遥见一抹渐起的白光。
——她在鲛珠上贴了张灵符。
借由灵气,鲛珠缓慢凌空,被施黛轻轻一推,离开海船,浮向海面。
心跳隐约加快,鼓胀的、无法宣泄的情潮令他近乎无措。
行至施黛身侧,江白砚薄唇微动,闭了闭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待在镇厄司里,多委屈啊。”
手肘撑在窗前,施黛托着腮,仰起脑袋:“从海里来的珠子,让它回家吧。”
时值午夜,静谧的明月悬在半空。
月光如水,映照整片海面。四下太安静,能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此起彼伏。
鲛珠似一艘小舟,随风悠悠飘荡,去往更深更远的海天相接处。
江白砚看向身旁。
施黛的一半脸颊掩映阴翳之下,如被乌云笼罩的月,看不分明。
当她倏然侧目,直勾勾望进他的眼,浓云尽散,光华流泻,耀眼得惊人。
施黛问:“你今晚不开心吧?”
怎么可能开心。
同族的惨死,过往的回忆,桩桩件件全是插在心里的尖刺。
施黛看得出来,江白砚表面云淡风轻,双眼始终泛着红。
状若杀意,实则像难过,也像委屈。
她笑了笑,主动张开双手:“要抱一抱吗?”
胸腔的嗡鸣愈发鼓噪,心口滚烫。
江白砚茫然眨眼,强忍冲动,没在左胸刺上一刀。
曾在心间滋长的藤蔓再度攀腾。
枝桠横斜,没入胸口,扎进心尖,疼得惹人发疯。
江白砚想,他的身体虽已残破,尽是丑陋伤疤,因鲛人远超常人的自愈力,尾巴仍称得上完整。
想全部给她。
鲛鳞也好,鲛珠也罢,倘若施黛喜欢他的尾鳍,大可割下来,一并赠予她。
都是值钱的、漂亮的东西。
把他送给她,施黛会不会要?
第81章
江白砚拒绝了拥抱。
理由是他浑身鲜血, 不愿把血渍染上施黛的衣裙。
衣服脏了就脏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施黛对此浑不在意,想上前一步, 被他避开。
“不是不抱。”
江白砚轻声:“待我换上干净的衣裳, 可以么?”
他没忘记施黛刚入暗室时, 眉头紧蹙的反感之色。
她见不惯血, 也闻不得太浓的血腥气。他胸前尽是血污, 若是抱了, 定把施黛弄脏。
施黛不会喜欢。
即便很想抱住她, 江白砚情愿忍耐片刻。
江白砚说了这种话, 施黛没再强求,把他从上到下端视一遍:“这群人乘船出海, 船舱里,应该有用来换洗的衣物。”
她说罢抬眉,沉吟道:“你……自己带了衣裳吗?”
仔细想想,江白砚心思细腻,不会毫无准备。
他进船之前,肯定做了拔剑动手的打算,知道自己八成染血。
越州街头处处有人,江白砚不可能大大咧咧身穿血衣,从这里回百里家的大宅。
如果施黛是他, 稳妥起见, 必然要带上一套衣物, 等尘埃落定,跟没事人似的穿上。
被她放到地上的阿狸:?
揣测得这么准, 你的思维为什么能和江白砚同频?
江白砚也默了默:“嗯。”
“这样。”
施黛没多问:“你穿着这身,走在街上太显眼了。我去镇厄司报案, 你留在船里,把自己收拾干净。”
她想了想,补充一句:“最好穿船上的衣物。”
只有早有预谋,才会提前做准备。
施黛已经想好证词——
江白砚察觉三个男人不对劲,欲将其捉拿归案,结果遭到剧烈反抗,这才拔剑杀人。
按照这个逻辑,他没理由带一套自己的衣物。
阿狸听得晃了晃耳朵。
施黛这人,绝对不傻。
她的善恶观简单直白,认定了什么,就毫不犹豫去做。
不因江白砚斩杀恶人而产生芥蒂,也不曾对惨死的三个男人心生怜悯,善和恶,她分得很开。
既是纯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称得上执拗。
万幸她长在和平年代,被养得根正苗红,否则铁定是个刺头。
施黛执行力很强,下船后,直接找到了越州的镇厄司。
和警局一样,镇厄司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有人看守,绝无空档。
听施黛讲述完来龙去脉,守夜的青年一个激灵:“鲛人?鲛珠?”
施黛笑得礼貌:“只找到鳞片和几滴眼泪,没看见鲛珠。珠子也许被那群人藏起来,或是卖掉了吧。”
“这样啊。”
青年挠头轻叹:“唉……怎么又是这种事。”
施黛摸摸怀里小狐狸的耳朵:“捕杀鲛人的事,在越州经常发生吗?”
“算是吧。”
青年拿起桌边长刀,和她一道前往海边:“姑娘是外乡人?我们越州临海,出船方便,渔民多,珍宝贩子也多。”
海里有无数宝贝。
越深越危险的地方,越有可能出现奇珍异兽,引一船又一船的人趋之若鹜。
毋庸置疑,鲛人是珍中之极。
因与人族相差不大,多数鲛人生活在陆地,和常人无异。
但仍有一部分习惯了水底,于海下建造城池,偶尔浮出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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