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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下明明只有一片农田,连堵墙都没砌。
农妇有些窘迫地说:“大人,那座瓜棚便是我家。”
千载前,穷人是住不起屋室的。
大多数穷苦人家,只能挤在狭窄的棚内。
几根木头撑着一张床板,再盖上茅草,便是一家人的栖身之所。
江玉珣的心,不由一涩。
“呃,这样啊……”庄有梨略显尴尬。
正说着,一名八九岁的小男孩,突然从长堤那头小跑了过来:“娘亲!”
农妇忙用衣摆蹭了蹭手,将香瓜从江玉珣手上接过来,塞了几个到儿子怀中:“抱好,别再掉下去。这次幸亏有两位大人,不然可就麻烦了!”
说完,拽着儿子匆匆向两人鞠了一躬,便要离开。
“等一等,”江玉珣连忙将人拦下,“还有两个没拿。”
“这是送给大人们的,自家种的,您拿回去尝尝!”
听到娘亲的话,小孩一下子瘪了嘴:“娘亲,我也想尝……”
香瓜风靡于贵族之间,可是种瓜的百姓,或许一辈子也舍不得吃一个。
江玉珣停顿片刻,他并没有将香瓜还给农妇,而是自袖口取出碎银,塞到了小孩手中:“这太不好意思了,就当是我们买的吧。”
农妇被这些碎银吓了一跳:“大人,这太多了!”
紧接着便将钱从儿子手中拿了过来,说什么都要还给江玉珣。
见此情景,庄有梨也反应了过来:“呃……对!拿着便是,江大人月俸丰厚,有的是钱!不差这一点。”
“……没错,”江玉珣随即点头,他咬了咬牙笑着对农妇说,“正是如此,这点……小钱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说完,便迅速拽着庄有梨,快步离开了这里。
“唉!大人——”农妇愣了一下连忙追赶,“大人等等,等等啊!”
然而少年的脚步却一刻未停,直到农妇的声音消失不见,方才变缓。
……
河堤旁的树林中,有凉风习习吹过。
江玉珣坐在树下,把香瓜一分为二,与庄有梨分食。
此时香瓜正当季。
轻咬一口,甜滋滋的气味瞬间溢满口腔,暑气似乎也被冲淡了几分。
可是想到妇人离开时信任又感激的目光,与那间小小的瓜棚。
江玉珣却忽然觉得手中的香瓜,变得沉重起来。
嘴里也不住泛起了苦。
-
怡河两岸百姓,被临时迁入了附近几座田庄。
一身玄衣的应长川巡查完河道,也于深夜走进了最大的一座中。
他一边向内走,一边借着灯火,拆开了玄印监今天送来的信报。
翻了几页后,手指忽然一顿。
……月俸丰厚、有的是钱?
自己这位侍中,明明早就因罚俸三年而清贫如洗。
方才快速翻阅信报的应长川,忽然停在这一页,久久没动。
末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点小钱”恐怕让江玉珣肉痛了许久。
少顷,应长川正打算翻页,蓦地听到一阵喧闹声从一旁传来。
他顿了顿缓缓合上信报:“发生了何事?”
“回禀陛下,”守在附近的侍从立刻上前,他单膝跪在地上,一脸紧张地回答道,“刚刚有百姓,在此宣扬巫觋之说。被抓后恼羞成怒,继而口出狂言……”
今天烈日高照,众人心中不由打起了鼓。
再加上近来本就农忙,迁移至此无疑会误了农时。
焦虑的情绪,一点点在人群中蔓延。
紧接着,就有不安分的人,趁此机会宣扬起了巫觋之说,与对朝廷和应长川本人的不满。
侍从的话音刚落,应长川已走到了那人所在的小院外。
“陛下——”侍从还想说点什么,便被应长川抬手打断。
半掩的院门内,身材枯瘦的男人被士兵按倒在地,此时正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叫喊道:“……我说的哪里有错?当今圣上难道没有谋朝篡位吗?!”
尖厉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耳边。
听到这几个字,跟随天子一道而来的禁军,下意识望向他。
不料应长川非但没生气,反倒站在原处,好整以暇地顺着那扇半掩的院门,朝内看了进去。
“呜呜……”
院内,士兵将布条塞入了男子口中,但这仍不能阻止咒骂声传出。
按照《周律》所写,这名男子将被罚往边塞,服终身苦役。
这对他而言,或许与死没什么区别。
眼见已经走上绝路,骨瘦如柴的男子愈发肆无忌惮:
“乱臣贼子……照我看,昭都暴雨、水淹羽阳宫,就是报应!”
应长川原本是前朝贵族,年少从军、四处平叛。
然而将他视作救命稻草的前朝皇室,做梦也没有想到:天下太平那日,他竟立刻倒戈,杀回了昭都。
更没想到的是,软骨头的朝臣贵族,竟然连抵抗都不抵抗,便将应长川拥立为帝。
听到这里,周围人瞬间面如土色。
虽然常常有人在背地里,称应长川为“乱臣贼子”,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将这个词说出口。
禁军握紧了手中刀剑,时刻准备将院内的人斩杀。
但是应长川却迟迟没有发命。
天子眯了眯眼,借着灯火朝小院另一边看去——
总管此事的江玉珣,也来到了这里。
他看上去好像是刚被人从睡梦中唤醒。
随意披了件晴蓝色的外袍,将长发束成马尾,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应长川不禁有些好奇,向来不给自己面子的江玉珣,今天又会说些什么?
少年在灯火前站定。
听清男子在说什么后,忽然嗤笑一声,缓步走了过去:“乱臣贼子?”
江玉珣语气里的不屑过分清晰,整座小院都随之静了下来。
就连被按在地上的男人,也艰难地抬起头,向他看去。
烛影点燃了少年漆黑的眼瞳。
将他的面容映格外明艳。
江玉珣蹲下身,一脸轻蔑地看向男子。
——拜托,我虽然是应长川的黑粉,但黑粉也是有原则的好吗?
身为现代人,江玉珣可不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
推翻旧王朝,在他这里从来都不是什么黑点。
“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少年清润的嗓音,刹那间刺破长夜,清清楚楚地落在了众人耳畔。
这种论调,前所未闻。
“你——”男人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
院外,应长川的目光,也忽然变得幽深。
朝野上下向来对他夺位一事讳莫如深。
似乎是将“乱臣贼子”这一点,默认了下来。
今天也是应长川头一回,听人光明正大谈起此事。
更别说江玉珣说的,竟然是一种连他,都从没有听过的观点……
小院内,少年重新站了起来。
晴蓝色的外袍,如月光般轻柔地覆在他身上。
可是他说出的话,却是与月色截然相反的炙烫:
“在我看来,凭实力打来的天下,拿得远远要比生来就有的更为名正言顺。”
话音落下后,江玉珣看都没再多看那人一眼,径直转身对带自己过来的人说:“把他带下去,按照《周律》处理。”
对方愣了一下连忙应下:“呃…是,江大人!”
其余士兵也终于缓过神来,把男人从地上扯了起来,押向院外。
一时间灯火摇曳。
好不热闹。
片刻过后,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
应长川身前那扇半掩的院门,就这样被人推了开来。
玄色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众人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某黑粉:该死的,这比被他听到我骂他还难受。
*为引用来自网络
第9章
月色将烟灰色的眼瞳,照得愈发冷。
他笑着垂眸,看向那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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