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牧是需要他的。

就算现在无法再做到以上这些事，自己仍然可以再努力活一阵，看他的生活归于平静，看他娶妻生子，看他儿孙满堂，看他………

思及此处，竹曦又不太想看到李自牧经历这些五谷伦常。这对于竹曦自己来说太残忍了些，为什么要看自己的爱人和别人恩爱？明明他们才是相爱的一对。

竹曦掏出蕊娘给的补药，低头咽下几颗。如此说来，自己更应该保重身体，万万不能让李自牧这么快就忘了他。

晚夜风凉，竹曦卧在躺椅上正对着风口，却偏偏静静地睡着了。

蕊娘进门灭灯的时候瞧见，叹了口气，生怕他着凉，便将窗户关上大半，又把毛毯盖在竹曦身上。

纱窗透过的月光下，竹曦白皙的面庞似乎又瘦削了几分。明明进府之后吃的都有鱼肉，但竹曦的身体好像一直不太好。

蕊娘不禁疑虑，怎么看上去如此关心竹曦的将军大人就没有在意过这些吗？或者说将军他真的在关心他的这位小夫人吗？

如此大张旗鼓地送金银珠宝，倒好像竹曦真的是个风头正盛的旧爱，竹曦真的像是过上了人人歆羡的好日子。

但这真的是这位小夫人想要的吗？

蕊娘不能指摘将军，只能暗地里叹气。竹曦年龄不大，就像蕊娘自家弟弟一样，为着这个缘故，她总是心疼竹曦几分的。

天刚蒙蒙亮，竹曦就已然醒来。倒也不是不想睡，只是过去军营里的生活让他已经习惯，敌人很有可能就挑这种人意识最不清醒的时候进攻，所以竹曦总存着警惕心。

但窗外的荷塘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让竹曦意识到自己现在并非在战场，而是繁华而平静的京城，这里很安全。

身上还被不知从哪出现的毛毯盖着，倒也不觉得冷。这个时间，府上的人不会醒，竹曦重又困倦地闭上双眼，想要睡到蕊娘来喊他吃饭。

但这次竹曦没有等到蕊娘的唤声，反而等来了李自牧。

晨曦终于透过窗户照进室内，竹曦皱着眉头睁眼，瞧见李自牧带了两个下人径直走进来。

两个下人对视一眼，手脚麻利地就开始搬朱财送的那两箱时兴布匹。

看到朱财送的礼物被拿走，竹曦猛然间慌了神。昨日提起朱财，李自牧就面色不善，虽然他没有怪自己什么，但可以想象总不是什么好事。

“牧哥……我是……我是又做错什么事了吗？”

李自牧挑眉道：“为什么说「又」？”

竹曦垂眸，不再看门里门外进进出出搬箱子的那两个下人：“我好像总是把事情搞砸。”

“没有的事。”李自牧揉了揉竹曦的肩膀，又稍弯下腰和竹曦对视，“外面的人，阿曦还是少接触，他们的目的都不单纯。”

“以后别再收别人的东西。你想要什么，就直接和我说。这些东西我搬走，午后换一模一样的给你。”

“好……好……”竹曦讪讪地答应，脸色逐渐变得不太好看，“我以后不收了，我原本也不是为了要这些东西……既然牧哥不喜欢，那我就不再应答别人什么。”

李自牧耐心地继续说道：“阿曦，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外面太危险，我怕你被有心人利用。”

竹曦手上还攥着昨日的孔明锁，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也要被换掉。

竹曦小心翼翼地摊开手：“那，那这个小玩意儿呢？我就只是看着这个东西好玩才收的……”

“不碍事，这个你想要就留着。你若是喜欢机关，明日我再送几个不一样的给你玩。”

竹曦愣愣地点点头，他已经被这么大的阵仗吓到，也不管李自牧再说什么，感觉也听不进去。

不与人交际，京城的人都是这样别有用心的吗？那他以后可以和谁讲话呢？谁还愿意与他交谈呢？

往后几日，朱老板也再没找过竹曦，也没有什么人来和他打交道。李自牧倒也真的送来整整一箱的机关小物件，竹曦就坐在院子里自顾自摆弄。

这些机关以他的能力，解开的少之又少。竹曦也不想再去请教李自牧，怕他又嫌自己太笨。

有时候李自牧回来陪他，但往往身边都带着公文，竹曦想和李自牧再多说些话，但总插不上嘴。

婚期将近，李自牧宫里府里来回跑。为着各项的繁复的礼事奔走。府里没有长辈来支持这些事情，都需要李自牧亲力亲为。

但不管有多忙，李自牧还是会雷打不动地去教练场练武，陈信作为副将时常跟着。李家军又添了新兵，这些人都需要从头练起，才能成长为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李自牧在竹曦身上花的时间肉眼可见地减少。所以现在陪伴在竹曦身边时候最多的，反而成了蕊娘。

蕊娘这阵子一直在府里张罗婚期宾客住宿的安排，府里的几乎每一间客房都要有客人入住。不少宾客都是从各地赶回来的，自然要细心招待。

竹曦跟着蕊娘也看了不少安排。

其中，就有公主所要求的各个事项，事无巨细。

“这些都是公主殿下写的？”

“对，”蕊娘对公主还算熟悉，“她做事最为周到，将军府没有不经她手的事。”

竹曦点点头，看来公主早就已经是将军府的女主人，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公主之前一直就住在将军府，只是因为要办婚宴的原因才搬去宫里小住。大昭一直以来的习俗嘛，接亲一定是要从新娘子家里接的。”

大昭确实有这样的规矩，大昭人也最看重这些礼节。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是先帝赐下的婚，今朝也得有兑现的时候。

忽而听见外边有人传话，说是长公主殿下从宫里回来，正打算往府里来，要顺便见上一见竹曦。

蕊娘放下手中的活，竹曦和那位见面是迟早的事。自己能做的，只有让竹曦把该有的礼数做全，不至于失分寸。

“快去吧，记得若是公主没说，就别抬头。男女之间多有嫌隙，别让公主觉得冒犯。”

竹曦记着蕊娘的话，拄着拐杖去了前厅。公主虽然未到，但前院的人已回避大半。

这样的氛围让竹曦有些害怕。他自己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更别提长公主了。在皇族面前，竹曦有如虫豸般渺小，如今他还要独自面对。

身边的婢女给竹曦使了个眼色，让他跪下接驾。竹曦将拐杖放在一边，慢慢地跪在地上，地上有些冷，还好今日腿还未痛过，跪一跪也不妨事。

不多时就有人来。竹曦将头埋得更低了，直直地盯着从他眼前掠过的黛紫色裙角与镶嵌玉石的绣花鞋尖。

恐怕这就是长公主殿下，竹曦继续埋着头不敢看。

长公主步履沉稳地略过跪在地上的竹曦，径直走向主位的椅子。

沉默片刻后，长公主的声音响起：“念念？”

一旁的侍女摊开折子，毫无波澜地念到：“竹曦，出身沐州，年二十四。”

公主打断她，小声冷哼道：“老牛吃嫩草……”

第7章 他还被蒙在鼓里吧

老牛吃嫩草？

竹曦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么说李自牧。不过也只有公主殿下才能以这样的字眼评价李自牧。

李自牧已过而立两余年，两人相差整整九岁，公主这么说倒也没有错处。

周遭没人敢说话，公主端起茶盏，茶器碰撞发出的叮铃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怎么？叫……竹曦是吧。”公主叹了口气，语气不咸不淡，说道，“比本宫还小，难道不是吗？”

“是的殿下。”婢女毕恭毕敬地回答，“那……还要接着念吗？”

长公主没有说话，看来是默许了。竹曦就低着头，听那个婢女将他何时在沐州做的小倌，何时被李自牧赎走，又是何时跟着李自牧行军打仗，事无巨细地听完了自己的前半生。

这些自己经历的岁月，竹曦再回头看时，已是满目疮疖。明明自己一路走过来没觉得有多不堪，但被一字一句复述时，才发觉自己过得过于悲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