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还有更加凄惨的终点和结局,要等他抵达。
商挽琴应该走。她知道。
但是……
“乔逢雪,乔逢雪!”
“乔逢雪!”
“乔逢雪……”
她只是蹲在他边上,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去拉他,一次又一次叫他的名字。她的声音先还带着哭腔,渐渐像拧干了感情的布条,呆板地重复着。
却也还是坚持重复。
“……表兄!”
她不是故意这么喊的。她从来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表兄妹,心里也从没把他当兄长。
可这一瞬间,她就是莫名叫出了这个称呼。
而也就在这个瞬间,他的身体忽然一动。
“音……音……?”
他缓缓抬头,面上覆着细雪,双眼使劲眯着,茫然地四下搜寻,像在努力看清什么。
商挽琴陡然激动起来:“表兄!表兄……表兄你站起来,站起来啊!”
“音音……是你吗?”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就像他瘦脱了相的面容一样,已经陌生得可怕,简直像另一个人。可当他微微笑起来时,那如水般的温柔又完完全全是当初那个人。那个人——那个意气风发的玉壶春门主,那个笃信自己也笃信人性的天下第一驱鬼人。
商挽琴不知道自己在哭,她只是觉得自己说话断断续续,真是没有出息,怎么连几句鼓励的话都说不顺畅。
“你站起来,表兄,站起来……站起来!”她徒劳地抓着他,嘶声力竭地喊,“你要活下去!活下去!你答应过我要活下去的——你不能食言!你不能忘记!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不知道他能听见多少。
她只知道,他侧耳倾听着,久久不动,仿佛真的听见了什么。也许真的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也许,他听见的只是他的幻想和回忆。
哪一个都好。哪一个都行。
因为,他喘了两口气,竟真的慢慢站起。
“表兄,表兄……”她哽咽着,再不能说什么,只是这样反复叫他。
他更笑,好像真的听见了似的。
他在地上摸索了一根树枝,当着手杖,摸索着往前走。一边走,他一边笑着说:“对不住,让你担心了……你别怕,我会活下去。”
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着。喘息着。不断咳嗽着。
他真的在往前走。
商挽琴跟在他身边,死死抓着他的手臂,期望能够搀扶他。
“别怕,别怕……”他虚弱地笑着,神色愈发温柔,“我让你看笑话了吧?区区小事,何至于落泪,我真是……”
他咳个不停,鲜血滴在雪地上,斑斑如红梅绽放。
商挽琴不断摇头,不断喊他。
他走着,她跟着。他喃喃自语,她一直回答。
隔着时空的交界,他们跋涉在同一片风雪中,走向同一个目标。
“音音,你放心,我没打算放弃……我只是有些累,一时才丧了气。”
“我看上去很狼狈吧?比你当初心悦的模样,是要丑得多了……真怕你不喜。”
“你的珍珠发钗,我始终带在身边,可有时我会犹疑,你究竟愿不愿意如此……毕竟你从不用它,大约并不喜欢。”
“我……”
风雪停下的时候,他也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望着雪后初霁的天空,面上的微笑渐渐褪去,化为一片怔忪。
“音音……”
“我好想你。”
只有她,无论何时何地,必定第一个跳出来,蛮不讲理又凶悍地维护他。若是她在,像方才那般情形,她必定已经冲出去,怒气冲冲地将那家人闹得人仰马翻,个个揍得满头包。
若是她在,起码他跌倒时,她必定忙不迭地来扶,会气咻咻地骂几句,背后却全是心疼。
若是她在……
乔逢雪笑了,笑出声,掩住那点哽咽。
“我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其他男人想到心悦之人,都该想如何保护她,我想到你,却只想你会如何护着我。”
“我真是一点用没有,你活着时护不住你,你不在了,我想的还是要你心疼我。”
“我真是……”
“好想再见你一面啊……”
银白的光芒,再次蔓延开来。
商挽琴被拽向时空长河,拽向她该去的彼岸。她竭力伸着手,却仍然无法触及他的温度。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一遍遍告诉他:“会的。”
“我们会再见的。”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你要坚持下去,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在未来等你……一直等你。”
光芒陡然大盛。
风雪不再,人影不再,旧日的时空统统不再。
……
不知过了多久,商挽琴慢慢恢复了意识。
和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嗅到一种干爽温暖的味道,那是被褥在阳光下好好晾晒过后特有的味道。她甚至能想起,这种味道其实是某种虫子被太阳杀死后的尸体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