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从未见过眼前的深渊。
鬼气弥漫、升腾,它们太过浓郁,失却了轻烟的质感,反而像迅速蔓延的粗壮树根、向天生长的地脉山峰;它们发出美玉碰撞一般的琳琅之声,也带着类似美玉的光润的质感,强悍却优雅,摧枯拉朽又轻盈无比。
它们推开李清如,也推开她的反抗。
它们吞噬这里残余的血肉,也不抗拒荡平粗粝的山石。
它们逼退了青萍真人,逼退了程镜花,逼退了郑医仙,后者还谨记医德,努力拖着昏迷的商玉莲一起狼狈后撤。它们也逼退了他们的惊讶和质询。
它们唯独留下了商挽琴所在的一小块位置,包围着她,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这一头是她,另一头是那红衣凄艳的青年。
商挽琴抬起头,看着祭坛顶端的那人。
那个人说:“音音,我许过你愿望。你想要什么?”
商挽琴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说:“好啊,我要你好好活下去,回到我身边。”
他沉默。
“你看,这事儿一点都不难。”商挽琴搓了把脸,开始苦口婆心,“你呢,把这些力量收起来,从那破台子上走下来,乖乖跟着我离开,我们回金陵,就这么简单。”
他沉默。
商挽琴继续念叨:“你要是不想回金陵,我们就换个地方。天下这么大,还有很多地方我没去过。对了,我们去海边住一段时间吧?或者干脆找个海岛?听说钓鱼很好玩,我们可以试试,比比看谁更厉害……”
“音音,对不起。”
那轻柔的声音蕴藏着歉意。
“我说过,唯有生死和时光,无法许你。”
商挽琴张着嘴,像一条被突然扔上岸的鱼。她试图再挤出几句话,但没能成功,还连原本的笑容都失去了。
好一会儿,她问:“为什么?”
他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因为我已经死了。”
商挽琴还是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突然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不要开这种奇怪的玩笑!乔逢雪……表兄,我叫你表兄好不好?你要是想让我改口叫夫君,我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哦!你不要为小事生我气,开这种玩笑……”
“对不起。”
商挽琴茫然地看着他。
他却笑起来,柔声道:“我的音音这么聪明,我知道你早有猜测。你曾说,若我早亡,你便痛哭一场,继续好好活下去,你说过的话依旧算数,对吗?”
“告诉我其他愿望吧。”他抬起手,长发与衣袍飞舞,身形恍若仙人,即将凌空而去,“除了生死,除了时光,我将实现你任何的愿望,只要你此生顺遂快乐,一切都好。”
商挽琴还是那么看着他,失却了所有表情。
慢慢地,她才轻轻开口:“在我许愿之前,至少……你先告诉我前因后果,别再让我猜了,行吗?”
他看她片刻,点点头。
“好,我都告诉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那是他一生的故事。
正如商挽琴隐约感觉到的一样, 乔逢雪活了两次。但归根结底,所有的故事都源自他的第一世。
那一世的乔逢雪,完完全全就是书里的模样:一袭病体, 满身傲骨;心怀天下,意气风发。他那一双瘦骨嶙峋的手,能斩除天下最凶悍的恶鬼, 也能毫不吝惜地为每一个朋友送上千金与美酒。
他追寻九鼎,为的是天下安宁;千里救人,为的是心中道义。
他会随手送出珍宝,只要能解对方困厄,哪怕萍水相逢又如何?
他也能千里追杀名不见经传的恶人,只因有人敲响玉壶春的门,哭诉一场家破人亡的惨剧。
那时他是真真正正的玉壶春门主, 被称为天下第一的驱鬼人,心里也沉甸甸装满了天下第一的责任。
那是他最明亮、最激昂的前半生,无论多少风雨飘摇,他都满怀信心, 能凭着手中一柄软玉剑,荡出一个清明太平的世界。
后来的事, 也无需多说了。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一场又一场的刺杀,不过是一次又一次被夺去珍视之物,从心腹到名誉,到他那本就所剩不多的健康。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希望。
因为无论何时何地, 无论遇到了什么, 他身边至少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紧紧地维护着他。
“音音, 那是你。”他说。
“我……?”商挽琴茫然。
是她,也不是她。
在那个第一世的故事中,他眼中的表妹始终是个顽劣之徒。她总是昂着头,趾高气昂又不厌其烦地和别人强调,说她是门主的表妹,其他人都得让着她,而她又什么都要,从四季的鲜果、吃食,到稀罕的玩物、用具,到珍贵的首饰、衣料,总之就是什么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