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跄几步,她腿一软,不由跪倒在地。她茫然地看着鬼青,又忽然想起自己是想要确认吞天的死亡的,便又急忙扭头。
吞天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那张惨白到发青的面容,终于失却了曾经的艳丽和张扬,写满了将死的颓唐。
他盯着她,哪怕瞳孔开始散开,他也还是盯着她。
“鬼羽……”
他竟然朝她伸手。那张死一般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些许笑容。
他抓住她的衣袖,手指艰难地合拢,似乎想要将她拉过去,却无能为力。他无能为力,只能用目光抓着她,那双眼睛里忽然爆发出奇特的光彩,一瞬间退却了死亡的惨淡,找回了生命跃动的华彩。
他面上奇异地泛出一缕红晕,笑容里带了难言的柔情。
“商挽琴……”
他竟然叫她的名字,这个被他认为是假名、是逢场作戏的飘萍一般的名字。
“这么多年……”
“你对我……有没有哪怕一丝……”
他没有能够说完这句话。
那一抹生命的光彩,来时突兀,消散时也突兀。他含着那点笑,也含着那点柔情的光彩,彻底不动了。
从头到尾,他没有看一眼鬼青,没有疑惑或者愤怒或者惊愕,就好像哪怕到死、哪怕明知自己是为曾经的所作所为而付出巨大的代价,他也没有丝毫在意,更没有丝毫后悔。
商挽琴看着他。她想起了一些破碎的片段,像烛光,像夕阳,像手掌落在头顶时温热的触感。
但,也仅此而已了。
片刻后,她伸出手,轻轻阖上他的眼睛。
“现在……仅此而已了。”
她哑声说。
接着,她扭过头,看向鬼青的尸体。她呆呆地等了一会儿,好像以为这少年只是重伤,或许还能站起来,然后她明白没有那个“或许”,就低头看看手里的刀,发现乌金刀也全碎了,而她的力量也消耗一空,不能挖个坑,把他埋起来。
她再次抬头,看着鬼青的尸体,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第二句话是:“我做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四肢都很软,但往嘴里塞一把沾血的药,她还能继续往前走。
——“去把骨牌拿来。”
商挽琴听见了这样一句话,是教主说的。
她抬起头,先看向乔逢雪和芝麻糖,再看向祭坛。四周仍旧鬼火飘摇,一张张面具远远近近,鼎中的眼珠射着怪异的冷光。
祭坛上的十二把椅子,原本空了一把,现在空了两把。
有弟子走过来,伸手想来拿骨牌。商挽琴走路有点摇摇晃晃,但她看过去一眼,抽着嘴角笑了一下,对方竟悚然一惊,噔噔往后退了两步。
没有人再来拦她,也没有人再出声说什么。商挽琴往祭坛走,手里没有刀,脚步也很虚弱。然而,当她越走越近,两侧的弟子情不自禁都后退两步,连祭坛上的大人们也隐蔽地做出防御的姿态。
商挽琴更加笑了。
“现在我们有两个祭品了。”她抓起胸前挂着的骨牌,晃了晃,“还有召唤九鼎的骨牌。大人们,我们该开心啊。”
似乎被她一语惊醒,大人物们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收起防御姿态,又强撑着教训她一顿。都是些不值得听入耳的屁话。
那总是昏昏欲睡的占命师也苏醒过来,抬头说:“他是这里最念着你的人。”
商挽琴还是笑,说:“什么屁话。”
占命师没有生气,反而也笑起来。
“好了!”
教主一跺手杖,威严道:“鬼羽,将骨牌拿上来。”
这时候,已经有弟子抬回了吞天的尸体。那个生前无限风光、任意妄为的男人,死后却任由人搬弄,还给重重扔在祭坛边上。
商挽琴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她从颈上取下骨牌,抓在手里,迈步踏上祭坛的台阶。走了两步,她停下来,转身环顾四周,她看见无数的恶鬼和无数的尸体,她的身后还立着这个组织中最强大的几名恶鬼,而他们决意要创造出更强大的恶鬼。更别说山下还有许许多多的兰因会弟子,以及远方那些与兰因会“神交已久”的人们。
吞天已经死了,尸体就在她脚边不远。鬼青也死了,她甚至没能亲口问出那个问题,也没有能够护住他。杀死一只恶鬼,还有数十只,数百只,数千只……她一个人又能杀死多少恶鬼呢?
这个世界便是如此苍茫,苍茫得令人绝望。
她紧紧握住骨牌。她希望自己有传说中移山倒海的能力,可以踏平这片苍茫,但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类拥有那样的力量,她也不行,而她已经竭尽全力。那是非人的力量,只有非人才能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