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天地间一蜉蝣,只争朝夕。可哪怕是朝夕,蜉蝣也真的想好好活着。”
“作为蜉蝣,我们都已经拼尽了全力。”
“我这只仅存的蜉蝣去拼命了,我们来生再会。”
留下一棵不住摇摆的枫树,像一只试图挽留的手,也像一次无声的泪流。
*
金陵。
九月以来,玉壶春的弟子们已经两个月没见过他们的门主。他们只知道,郑医仙在后院连续守了两个月,到现在也不离开半步。
屋里升着火盆,窗开了半扇,又设法拿纱给厚厚糊了几层,保证能有些新鲜空气进来,又不让屋里人吹着冷风。
“咳咳……咳咳咳咳……”
乔逢雪再一次咳得醒过来,睁眼时一片迷蒙。额头上的湿毛巾变得很热,他自己做起来,将毛巾揭下来放在一旁。
“——你别动,让我来!”
商玉莲正从外面进来,见状大惊,放下药就急急走来,接过毛巾放在一边,又换一条新的给他按上去,再忙忙地给他倒水喝。
乔逢雪倚在床头,一身素衣如雪,黑发散乱,面上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着。他没动,由着商玉莲动作,只眼珠颤了颤,忽然一笑。
“……那次音音生病,我也是这般照料她。”他声音沙哑,语气却温柔甜蜜,眼中似有无限情意。
商玉莲身体猛地一颤。她半晌无言,背过身去搓帕子,动作很重,也把手搓得很红,搓了很久都没搓完。
好一会儿她才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你还这样提她。”
乔逢雪望着窗外,唇边仍带着笑,说:“为何不提?待我好起来,还要去找她。”
商玉莲沉默不语,仍一下下地搓着毛巾。水是冷的,她的手越来越红,像冬日里肿胀的萝卜。
“……她骗了你。”良久,商玉莲才哑声说,“也骗了我。”
“这有什么法子,她实在无可奈何。”乔逢雪看她一眼,说得理所当然,甚至有一丝诧异,“小姨,你不也这样觉得?”
“我何尝觉得了!”
商玉莲一僵,忽然将毛巾用力往水盆里一砸,仍是背着身子,咬牙切齿道:“那就是个骗子!兰因会的奸细!她害你如此,害你如此,我……”
她一转身,想要说两句狠话,却见那青年望着她,仍是面带微笑,目光温和笃定。
“那么,还要请教小姨,音音留在洛京的行李,小姨为何原样留着,临走还请了人看守屋子,叮嘱别丢了东西?”
商玉莲还没来得及发狠,就被他打断了。可怜商副门主张着嘴,好一会儿发不出声音,真像一条可怜的鱼。
好在,她虽然想不出该说什么来反驳,却有人推门而入,替她反驳。
“——我看门主是疯了!那女子给你当胸捅了一刀,若非我日夜救治,怕是门主早就和去阎王商量怎么投胎了,现在却还在这儿说疯话!”
郑医仙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他原本须发黑亮、红光满面的很年轻,这会儿却发根斑白,面露憔悴,眼下还挂着两道青影,满脸的戾气。
他带着两名弟子,抱着金针而来,按着门主就开始施针,边施针还要边骂。
“多少弟子亲眼看见她要杀你!”
“多少弟子因为她受了伤,在床上躺了十天半个月!”
“你这门主差点一命归西,有没有想过玉壶春群龙无首会是什么下场!”
“兰因会阴险狡诈无情无义,枉你这门主自诩聪明,怎么着一次道还不够,还要继续失心疯!”
郑医仙平时是个儒雅的人,只在医术上认真一些。但任谁脾气再好,连续两个月看护病人,还时不时就不眠不休地救人,也得暴躁成这般模样。
他不光骂乔逢雪,连带也骂商玉莲。等过会儿辜清如进来了,郑医仙就把辜清如一起骂。骂顺口了,还要捎带上自己的弟子,骂他们学医不够细心也不够用心。
屋子里就听郑医仙一个人在骂。
郑医仙年纪比商玉莲还大,在玉壶春待了几十年,医术高明不说,还始终勤勤恳恳、正直善良,全心全意地为了玉壶春做事,因此,无论他怎么骂,都没人回嘴。
乔逢雪也不回嘴,且他也没空回嘴。
他趴在床上,只偶尔闷哼一声,除此之外就是一言不发。背上一道紫黑色的伤疤,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这是被精纯的鬼气所伤,很难愈合,造成的疼痛更是难以想象。
郑医仙施针,是要拔除他体内的鬼气,每次施针都像钝刀子割肉,但他总是忍到满身冷汗也不说。
待漫长的施针完毕,郑医仙见他一身冷汗,不由觉得可怜,气也顺了一些。
没想到那青年抬起头,还是一脸的笑。他看着郑医仙,带着一种包容耐心的神情,很和气地说:“郑医仙,音音是个好姑娘,你便是误会她,也莫要说她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