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挽琴眼睛一扫,见四周亭台楼阁、乔木青青,又是华丽端庄,又不失自然秀色,唯独不见人影。偌大一座王府,只有面前两名低眉顺眼的仆婢,可一梁一柱又都纤尘不染,庭院花草也都修剪得整整齐齐,这种诡异的反差本身就能蕴出种鬼气来。
“住的人好少。”她说。
两名侍者低眉顺眼,没有答话,甚至没有看来一眼。这一男一女只是在前方引路,若不是先头到的时候他们招呼过,商挽琴还要以为他们是哑巴。
走了一段,一名少年出现。他简直像是凭空出现的,刚才走廊尽头还只有一只花瓶,下一刻他就直愣愣地伫在那儿了。他有一张四十岁的脸,神色也有种四十岁人的惫懒无望,只肌肤和体态还是年轻的,昭示着他年龄并不大。
“李恒,好久不见。”商挽琴笑道,“来洛京这么久,你也不来看我?”
“好久不见。”李恒还是那么一脸无望。他抱着刀,走过来时挥挥手,那两名仆婢就行礼退下了。
“宾客住在北苑。”他说,“这里太大了,隔得远,北苑再热闹,这里也听不见。”
商挽琴说:“哎呀,你听见我刚才说的了?刚才你可不在呢。”
“王府一草一木,我都会看守好。”他语气平平地回答。
商挽琴微笑起来:“意思就是,任何风吹草动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喽?”
李恒没有说话。他看她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示意她跟他走。
雨还在下。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如今这场秋雨,却像是将此前欠下的寒凉都一口气还了回来。她甚至能看见自己说话时飘出的淡淡白雾。
“你高兴吗?”商挽琴冷不丁问,“待在这里。”
李恒的背影略略一顿,重又前行。他没有回答。
商挽琴慢悠悠地说:“你知道吗,人高兴的时候总会不假思索地说‘高兴’,只有不高兴地时候才会犹豫怎么说,就像小狗天生就是快乐小狗,只有被棍子打疼了才懂什么是害怕和悲伤。”
李恒的背影又顿了顿。
“你……”
商挽琴等着。
片刻后,李恒问:“你为什么要提到小狗?”
商挽琴扭头看着雨幕。她唇边的笑容变淡,而后又变浓。她轻声说:“一直喜欢啊,还能为什么。”
他们没有再说话。
走了很久,走到一处花园,里头有很大一片池塘,都算得上是座湖了。一道人影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他撑着一把很大的黑色的伞,伞边垂下红色的装饰,像是一片片花瓣。
天地安静,唯有雨声。李恒扭头看她。
商挽琴手里的伞还在滴水,一滴滴砸在地上,滴答滴答。她没有撑开伞,反而将它扔到一旁。
李恒收回目光,往雨中走去。商挽琴跟在他身后,也往雨中走去。
走到那道人影背后大约三步远,他们都停了下来。李恒跪了下去,伏首毕恭毕敬道:“大人。”
第一百零三章
李恒跪伏下去。
但商挽琴没有跪。她直直站着, 甚至没有问好。李恒隐秘地看了她一眼,眼中跳动着惊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神采。
那道背影也动了动,但没扭头。
“胆子变大了, 看见师父也不懂问好了。”说着这样的话,那语气却带着愉悦的笑意。
“师父哪里的话?您瞧,我记着您的规矩, 您撑伞时我们不能撑伞,乖乖走了过来。”商挽琴平和地回答,“只是我好端端地走出来,如果跪了一身泥泞,回去就得设法糊弄,说不定漏出马脚呢?”
李凭风笑出声。笑了几声,他说:“你瞧, 我说什么?她必然生气这一点的。”
李恒伏首在地,身体被雨浇得湿透,身下更是一片深色泥泞。他恭敬道:“是,大人。”
李凭风转了转伞, 让伞面甩出雨水。他语气平淡下来,不再笑, 说:“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是要问什么。”
“我觉得您没必要问。事情都要办成了,还有什么问的必要?”商挽琴微微一笑,“倒是我来给您送请帖,您到时候要不要赏脸来一趟?”
李凭风不说话了。他变得沉默, 而且是异常的沉默。这种沉默让空气变得黏稠, 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得残荷瑟瑟, 柳枝也不断被压弯。最后“啪嚓”一声,他手里干枯的柳枝彻底折断了,掉进枯萎的荷塘。
李恒伏地的身影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有必要吗?”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成亲。”
“不然呢?要如何引出‘恨鸳鸯’?”商挽琴语气惊讶,“所以说,‘恨鸳鸯’果然不是您放出的?”
李凭风忽然一声冷笑:“怎么,李棠华那小丫头片子和你说‘恨鸳鸯’是我做的手脚,就是我了?你倒是真信她。若真是我在控制,我又何必费这许多功夫!我看,这反而是小丫头片子和那老头儿在搞鬼,借了你当枪使——你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