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唇边的微笑更明显了,但语气依旧清淡平稳。
“出门的时候,遇见有人牵着它,说要去南市屠宰。原本是匹战马,受了伤给卖出来,被拿来耕地许多年,这会儿又老又病,没用了,便只剩这一身筋肉还有点用。我看它颇有灵性,就买了下来。”
他说着,又摸了摸马儿的头,动作很温柔。
商挽琴听了后,怔怔片刻,脸上又有了笑,再忽然叹口气,又接着笑。
“我以前……”她开了口,又停下。
他神情关切起来,但没出声,只安静地瞧着她。她对他笑笑,用一种略带漫不经心的语气,继续说:“我以前也有类似的经历,不过,那是一只小狗。”
天底下有很多人穿金戴银、呼风唤雨,但有更多人连温饱都是奢侈。尤其北地苦寒,又苦于恶鬼肆虐,人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
那样的地方,连孩子和老人都难以善待,更别说狗。天冷的时候,路边摊位会支起来,开始熬热腾腾的狗肉汤。那些狗大多是从野外打来的,或者从谁家里偷来的,虽然瘦,却也有足够诱人的肉香。
那一年她十四岁,完成了一次任务,体验很糟糕,满心暴躁地往回赶,就这样路过了那座小城,也路过了那个狗肉摊。
她素来是不管闲事的——管好自己和乙水就够了,还管什么闲事?但那一次,鬼使神差地,她往狗笼子里多看了一眼,就看见了那只小狗。
狗是土狗,年纪不大,一看就还是只小奶狗。很瘦,白色的毛一绺绺地纠缠着,邋遢发黄,但还是能看出它有一对浅棕色的耳朵,像槐花蜜的颜色。
狗笼里不止它一只狗,但她只注意到了它,因为它的眼睛很特别。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到,真的有狗的眼睛能传达出如此复杂的情感:悲伤,孤单,绝望,而在对视的一刹那,又隐隐传出一点希望。
她不知道那究竟真是小狗的感情,还是属于她自己的感情。她只记得,那时她被震慑了一瞬,脚步停了停。
“客人要吃狗肉汤锅吗?”伙计热情地招呼,“看中哪只随便挑!”
她摇摇头,谨记自己“绝不多管闲事”的原则,快步离开了。那只狗原本站起来看她,在她扭头的刹那,它又慢慢趴了回去,头垂下来。
她走了一段路,然后停下来,再往前走两步,最后突然转身,有些生气地走回去。
“我拿回去炖汤——这只多少钱?”
那只小狗一下抬起了头。
她就这样把它抱了回去,一边走一边有些后悔,就迁怒小狗,说要回去把它做成小狗烧烤。她觉得自己很凶,但小狗变得开心起来,瘦巴巴地趴在她怀里,用粉红的舌头来舔她。脏,但热烘烘的。
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鱼摆摆。因为她总觉得狗肉做汤锅很奇怪,只有鱼熬汤才是正常的。这只小狗差点拥有了鱼的命运,那就该起个鱼的名字,才能“拨乱反正”。
她举起小狗,上下打量,嫌弃中又带点满意,说:“乙水会喜欢你的。”
后来……
商挽琴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往事,而这些曾占据了一天天一年年的往事,如今浮现只需一瞬。
一瞬之后,她笑着说:“可惜那会儿我过得挺难的,没能顾好自己,也没能顾好它,它就死啦。”
他没说话,但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接着,他停下来,示意她过来,说:“你想牵马吗?”
老马也很配合地扭头看来,苍老的眼睛温顺又有灵性,仿佛蕴含着无数情感。
商挽琴有点迟疑地伸手,轻轻摸了摸老马的额头,然后她点点头,握住缰绳,轻声说:“好啊。”
*
回去之后,商挽琴告诉他们,太女冥思苦想许久,想起了一件可能有用的宫内秘闻。
“或说是丑闻更合适,所以她之前也没说出来。”商挽琴说。
这是上上一代的丑闻了,是当今皇帝的姑姑的事。
李棠华是大周皇太女,而且是大周第一位皇太女。换言之,在她之前,王朝的继承人全是男性。
当今皇帝是宫女所出,因为生母卑微,那一代子嗣又不少,他幼年时过得很不好,只有一个姑姑善待她。说是姑姑,但她是先皇幼妹,只比皇帝大三岁,更像个玩伴。
如今已经没人知道他们幼年时的具体经历,只知道他们两人应该是感情很好,后来姑姑嫁给了上一代镇鬼王,是当的续弦,听说当初皇帝还痛哭了一场,觉得镇鬼王老男人配不上自己姑姑,也因此,皇帝被先皇狠狠责罚了一顿。
姑姑和上一代镇鬼王相差十五岁,嫁过去的时候就有了好大几个儿女。或许是因此心情郁郁,没过几年她就香消玉殒,没有留下孩子。如今的李凭风是先代镇鬼王妾室所出,并无皇家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