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是富商,但到底不是官,面临这么多官帽子,恨不得将十年前的往事都说出来。况且,二老本已绝望,忽然看见官府竟如此重视,他们免不了产生希望,盼着官府能朱砂恶鬼、找回儿子,因此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家大郎,一年前与门当户对的何娘子成婚。何家也是富商,也是本地人,两家门当户对、知根知底,是双方都满意的亲事。然而,花烛夜一过,新婚夫妻两人就双双失踪。
郭家二郎,一月前成婚,娶的是自家先生的女儿,为了防着“恨鸳鸯”,特意让表兄穿上新婚服饰、扮成自己前去迎亲,然而还是重蹈覆辙。
不过,郭二郎的婚事还有一点与众不同之处。
“还记得吗?迎亲那天,‘新郎’的模样。”乔逢雪问。
“模样?”商挽琴回想片刻,“似乎没什么特别,就是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崭新的绿袍,颜色还挺鲜亮的……咦,洛京的富商穿绿色?”
大周礼数不少,其中有一条,规定庶人成婚当日,男方着绛红色、女方着深青色。随着王朝衰落,各地遵守礼制的人也渐渐减少。金陵更是风气自由,成婚当日大家穿上自己最鲜亮、最新的衣服就行,哪管什么颜色和礼制。
可洛京不同。洛京还保留着浓厚的守礼氛围,郭家是富商,自家还做织染生意,不至于置办不起绛红的新郎服。
“新娘穿的什么颜色?”商挽琴反应过来了。
乔逢雪赞许一笑,道:“绛红。”
“颠倒过来了,这是什么意思?”商挽琴皱眉思索片刻,抬眼看他含着微微的笑,忽然反应过来,打了他一下,没好气道,“表兄这不是知道么?偏还要看我在这儿冥思苦想。”
他并不反驳,只更笑起来,笑容中有点近年少见的孩子气。
“据说是个算命先生说的。”他继续说下去。
郭家大郎失踪后,家人日夜惶恐,生怕二郎也遭遇不测。他们听说洛京城里有一位算命先生,师承古时阴阳家,算命灵得很,最擅长帮人避祸趋福,便拿上郭二郎的八字,找到了算命先生。
据说,那位先生掐指一算,眉头大皱,又搬出蓍草、龟甲,好大阵仗地一通卜算,最后郑重其事地告诉郭家人,说郭二郎命里阴阳颠倒,又主动问郭二郎是否还有个兄长,这兄长多半也是类似命格。
他说,这类命格的人,只能和同样命格的人成婚,否则就会引煞上身,轻则伤残,重则死无全尸。
郭家人好一阵惊悚,连忙问解法。
算命先生又算了一通,给出一道八字,说郭二郎只能和这个八字的女子成婚,而且婚礼当天必须调换服饰颜色,才能合上“阴阳颠倒”四字。
郭家人拿着八字,欢喜后又犯了愁。世上人都将八字看得牢牢的,生怕被人用八字诅咒了自己,他们能去哪里寻人?
郭家二老长吁短叹好一会儿,某天无意听见,二郎的先生也在和旁人诉苦,说自己女儿八字不好,竟被退了亲事,该怎么办才好。
二老福至心灵,立即请先生进来,询问女方八字。先生当然不肯说,双方来回好一会儿,才算将女方八字亮明,二老顿时激动:没错了,新娘就该是这人!
如此,才有了这场婚事。
然而,“恨鸳鸯”还是来了,又消失了,还让一对新人也跟着消失。
“八字?还这么巧?”商挽琴嘴角抽抽,“骗人的吧?”
乔逢雪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究竟如何,找到那算命先生一问便知。”
两人即刻出发。郭家住在洛阳城中心附近,那位算命先生住在东南角,赶过去不算远。可他们赶到时,正好遇见官兵清理道路,将那屋子看守起来。
商挽琴轻轻抽了抽鼻子,眉毛拧起。
乔逢雪也停下脚步。
“血腥味。”他低声说。
附近的人群也在议论,高高低低、各有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拼凑出一句话:那位很灵的算命先生,今天竟然一头撞死了自己。
“撞死……”
商挽琴品味着这个死法。
虽然戏文中很爱说“某某忠臣为了谏言,在大殿上一头撞死了自己”,或者“后宫中某人为了表达冤屈或隐瞒某事,一头撞死了自己”,但事实上,人是很难自己撞死自己的。
当人产生“我要撞上去把自己撞死”这个想法的时候,求生本能就会开始拼命阻止身体的冲刺。而同时,头骨的坚硬远超普通人想象,不是真正全力以赴的冲撞,很难突破骨骼对自我的保护。
因此,上吊、投水、服毒、吞金、使用利刃攻击自己的要害,才是自戕者的主要手段。当然,如果住得起高楼,或者附近城墙够高,也可以尝试从高处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