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居然真的开始叠纸。那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曾经粗暴地洞穿猎物的心脏,那时捏着轻薄的纸张,却显得细致柔和。
她蹲在一旁,仔仔细细地看,努力想把每一步都刻在脑海中。这是一种生存经验;过去,当吞天教导她什么,而她没能一次性学会时,总是会被惩罚。
做完一遍,吞天睨着她:“学会没有?”
她其实还有点懵懂,但壮着胆子:“学会了。”
吞天新拿一张纸,往她面前一放,说:“做做看。”
她硬着头皮伸手,暗中祈祷自己能一次过关,然后开始折叠。叠了几下,她就开始犯难,又不敢表现出来,就绞尽脑汁地回忆。
这时候,吞天笑了一声,朝她伸出手。她被吓得微微一抖,心想,师父要做什么,给她一巴掌,还是干脆一指头把她毙了?
然而,那只冰凉的手只是来到她脑门前,不轻不重地弹了她一下。
她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蹲在地上,仰头看他。
“蠢死了。”吞天啧了一声,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笑,“算了,我再做一次。”
实际上,并不止一次。从傍晚到午夜,吞天示范了很多次,她才终于能叠出合格的小马。这是最难的一步,接下来,她很快就能使用出这道法术。
她高兴极了,抬头发现烛光已亮。光芒昏黄而宁馨,师父坐在烛光里,那张画着血红图案的黑色面具,看上去都没那么可怕了。
“师父……谢谢您。”
那或许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发自内心地说出这句话。
吞天摆摆手,站起来;那高大的身形像一座无法越过的山。
“不愧是我的弟子,”他语气轻松带笑,“真亏你有眼光挑中这个法术,这可是为师亲手夺来的秘术。那家姓什么……郑,对吧?”
“郑家倒是好骨气,咬死了不肯交出祖宗的宝贝,要不是我当面杀了他们每一个孩子,还真找不出来这宝贝藏哪儿呢。”
那种口气,仿佛他谈论的只是“路边的小狗很可爱”一样。
商挽琴仍旧蹲在地上,也仍旧仰着头。她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只是慢慢捂住额头。不久之前,她从那个微小的举动里感受到了一丝温情,而现在,那丝温情重新化为彻骨的寒冷。
“折纸化马之术很有用,好好学。”说完这句话,吞天就离开了。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嘴里念着谦逊受教的话,心中却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用折纸化马之术。
下一次见到乙水的时候,她说:“乙水,我想办法偷一匹马出来,让它载着你去看风景,好吗?”
乙水唬了一跳,紧张地连连摆手,比划说:不要不要,不要给你惹祸。
商挽琴很想豪迈地挺胸抬头,说怕什么、出了事我顶着,就像她们一起偷看的话本故事里那样,但她实在没那个勇气,就只能嘟哝说,好吧,那再想想别的办法。
“总归我一定让你看遍这山上的风景!”她说。
关于折纸化马之术的往事,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她并没能守住自己的决定,因为在无数个生死一瞬的任务中,她不得不用出折纸化马之术,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同样地,她也没能够守住对乙水的承诺。她没能带乙水看遍山上的风景,没能带乙水去真正的江南,甚至没能保住乙水的命。
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好像充满了痛苦和遗憾。
但饶是如此……
她依旧怀着希望,怀着理想。她渴望活下去,渴望活得越来越好,也渴望将兰因会——尤其是吞天——永远地埋藏。
无论外人看来有多蠢……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这跌跌撞撞的人生,她要尽最大努力走下去。
*
李凭风走在甬道里,将身后的雕像、鞭影,还有陷入深坑的四块巨石越甩越远。李恒走在他前头,为他执火把照明,也为他执剑守卫。其他人走在他身后,不时发出一些赞美、崇敬之声,间或也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的看法。
他们渴望得到庇护,李凭风非常清楚这一点。那种渴望被人带领、保护的目光,像蚂蚁一样爬在他脊背上,让他心生厌烦。他讨厌这种孱弱的目光。
但表面上,他风度翩翩,耐心地回答他们的问题,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并且招揽他们,告诉他们可以来洛京一展才华。
这种态度无异于鼓励,也让那些人更聒噪了。
相比之下,李恒是多么顺眼。这个少年有一张老成无趣的脸,也有一种老成的温顺与沉默,懂得如何不招人烦。很多时候,这种态度才是最好的保命手段。
李凭风思绪翻飞,而这一点没耽误他做表面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