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要端起碗,他就拦住她:“我来吧。”
“嗯?两个碗而已……”
“嗯,两个碗而已。”
他拿去洗了。商挽琴又总觉得让病人单独做事不好,就站旁边看着。没想到他做事动作很熟练,一看就是做惯了。
她纳闷起来:“我还以为表兄一直有人伺候。”
他动作微微一顿,侧脸带上一丝奇异的微笑:“有段时间只有我一个人,哪能让人伺候。”
“是小时候吗?”商挽琴以为他说的是小时候的流浪,“我还以为乞儿不用洗碗……”
他又笑笑。
商挽琴也不真正在意这事,心思又转去其他地方。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他本能地头一偏,但没偏太多:“这是做什么?”
“看你有没有发烧,你在院子里睡了多久?”
“没多久。”他又摇摇头,想要摆脱她的手,让她想起前世养过一只猫,那猫一点都不粘人,不喜欢被摸,一被摸头就要想方设法甩掉,但动作又并不激烈,让人摸不清它到底是真的想甩开,还是只是在别扭。如果有时候一整天都不搭理它,它又会自己悄悄走过来蹭人的腿,但是伸手去摸的话,它还是会走开。
商挽琴故意把手贴着不放,神态倒是很正经:“郑医仙肯定不许你这样。”
“不告诉他就好……表妹。”他有点加重了语气。像猫嫌弃走开。
她收回手,若无其事:“还是吃点药预防一下比较好吧?”
“不……”
拒绝的话才起了头,他就突然侧过头,用手压住一阵咳嗽。商挽琴轻轻给他拍背,又给他倒水,无奈道:“看,还是要吃药。”
“……都是寻常,并没有着凉。”他回过头,声音有些沙哑。
商挽琴叉腰,严肃道:“要吃药。”
他们对视片刻。
他妥协了:“好,吃药。”
药都是现成的。
他屋子里有一个专门的小药柜,里面分门别类,都是郑医仙给他做好的药丸。商挽琴第一次看见这药柜时吓了一跳,没想到一个人可以同时需要这么多药物,人人都说“是药三分毒”,吃这么多药,体内会不会累积了很多毒呢?
她想着这些,没忍住问:“表兄,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先天体虚,后天受损,又杂七杂八沾多了鬼气,好不了的,一直吊着罢了。”
语气淡然,既不愤怒怨恨,也不自怨自艾;是早已接受命运的人的口吻。
他正将药丸倒出来,放在一张雪白的手帕上。那药丸很小,一粒粒的堆着,有点像一种叫话梅丹的零食。商挽琴脑子里是突然冒出“话梅丹”这三个字的,熟悉又陌生,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上辈子小时候爱吃的零食之一。她一直都挺爱吃零食的。
乔逢雪吃这种药丸的方式很特别。他不会一口气吃下,而是皱着眉毛、就着清水,一颗颗地吃下去,所以要吃很久。
商挽琴坐在边上看他吃药,感觉回到了童年数蚂蚁的时光。
她踢踢地板:“真不能全好么?说不定世上存在什么仙丹妙药、神奇法术……”
“表妹,”他抬头看她,面上竟然带着温柔笑意,“我早已接受自己的状况,并无怨言。”
商挽琴微张着嘴,她想说什么,但又慢慢咽下。她原本想问:那九鼎呢?传说中可以实现任意愿望的青铜匣子,如果可以永镇国运、一统天下,那治好一个人的身体,一定也很简单吧?
但她说不出来。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另一个念头也同时浮起,那是她对“消灭兰因会”的执念,她希望他们都死得干干净净,尤其是吞天,务必要魂飞魄散、再无来生才好。为了这个愿望,她才一路走来,而今坐在这里。
……算了,这些事,等真正得到九鼎的时候,再来考虑吧。命运如此无常,现在想这些,和小时候纠结“我到底上清华还是北大”一样天真。
“那我希望,表兄的身体不会变得更差,所以你更要保重自己。”为了转移那份虚无缥缈的愧疚感,她试着聊些别的、更符合“表妹”身份的话题,聊的时候要开朗天真,“表兄一着凉,总是会出现一些其他症状,让人看着都觉得难受。”
在连电都没有的世界,风寒着凉是小病,却也不算小病。着凉后身体变得虚弱,很容易染上更严重的病症。
原本就体弱的人,就更是如此。商挽琴记得,以前有一次,乔逢雪是风寒后过敏,身上长很痒的疹子,也不能挠,就躲在屋子里,居然还能顽强地继续处理公务。
那会儿她刚来玉壶春不久,和他还不是特别熟,只是跟着小姨去探望。那是初春,他裹得严严实实,屋里烧得很热,她都出汗了,他却还一副寒冷的模样,又带一点忍耐痛苦的神情。饶是如此,他还是尽力对她微微一笑,说“有劳表妹担心了”,活像她这个来探视的人还比他一个带病工作的人更辛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