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挽琴明白了,真人肯定做了什么,多半就是为她遮掩了一句。否则,如果人人都知道其中一份线索在她身上,她顷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难道,青萍真人这副疲惫的模样,就是因为……
她心中腾起暖流,反而有些讷讷不知所言,只能抬起手,轻轻牵一牵老人的衣角。老人也拍拍她的手背;老人的手掌干燥、纹路深重、皮肤缺乏弹性,却让人非常安心。
“诸君——”
青萍真人再拍拍她,才松开手,跨前一步。
“九鼎失踪多年,如今即将现世。”她声音有些沙哑,掩不住的疲惫,“九鼎意味着什么,也不用多废话……我这个行将就木之人,唯独担心一点。”
“诸君,我们驱鬼人本该同舟共济、共抗恶鬼,保护黎民苍生。可是,我心中清楚,诸君都有大志气,难免为争夺九鼎……起了不该有的纷争。”
周围自然传来“不会不会”、“真人安心”之类的话语。
青萍真人疲惫地摇头。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当年,我与几名好友共同定下‘落月之会’,想要寻找九鼎,本是为了匡扶社稷,而今只剩我一个老人……这天下是你们的了,我管不着!”
“但是——”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非常严厉。
“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人为了一己私心、争夺九鼎,闹得血流遍地、众生哀嚎!”
“所以——”
她手中桃木剑倒转。剑尖朝下,青绿光芒朝四周汹涌而去,好似不可阻挡的潮水。
青绿的“潮水”淹没了在场众人,隐隐形成一座新的阵法。它带来一种粘稠的滞涩感,顷刻就困住了所有人。
“真人!?”
“这是何意!”
“安静!”
青萍真人严厉地、冷冷地说。她的声音重重砸落在地,在这座阵法中跌宕出无数回音。
“今日,诸君必须发誓。”她一字一句,“谁想寻找线索,都可以。但是,一旦线索已经被他人得到,那么……谁都不能再争夺!”
“无论明枪还是暗箭,无论自己动手还是指使他人……一旦那线索有主,诸君不可再打它的主意!”
“等线索全部出世,诸君必须精诚合作,共同找到九鼎。到那时……”
青萍真人语气一顿。她似乎想要找到一种完美的方案,既可以决定九鼎的归属——还必须是合适的归属——也能防止纷争和流血的产生,然而她犹豫许久,都没能找到这样的方案。
最终,老人只能苦笑两声。
“到那时……等九鼎重新出世,诸君便自行决定它的归属罢!”
她露出颓唐的神色。
誓言,在一个有法术、有鬼的世界里,是真真切切的束缚。
虽然不像某些神奇话本中所说,“一旦违背道心誓就会身死道消”之类,但人们都相信,违背誓言的驱鬼人,会很快被恶鬼吞噬。他们都见过这样的例子。据说,是因为违背誓言的驱鬼人,意志会出现裂痕,更容易被鬼气侵染。
在场的九成人都不愿意。
然而,青萍真人的条件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不少人心想,“坐收渔翁之利也是不错的选择”,终于勉强应下了。
众人貌似诚恳地立下誓言,一个比一个高风亮节、正气凛然。
但青萍真人的神色,却越发苦涩。
商挽琴听见她低声感叹:“和我们那时候真不同了啊,阿卫,德音,狸奴……要是你们看见……唉,唉,你们当然是看不见喽,留我一个人应付这些讨人厌的小辈……”
印象中的青萍真人,是个精神矍铄、富有童心的老人,几乎让人忘记她的年龄。可她这么苦着脸、嘟嘟哝哝地抱怨、追忆着那些逝去多年的故人,全然就是个失落的老人了。
商挽琴走过去,轻轻挽起她的手臂。
“真人,我陪您回去休息吧。”
老人斜斜看她:“怎么忽然这么会关心老人家了?”
商挽琴露出笑容:“我总是很关心关心我的人的!”
老人看她片刻,失笑:“你呀……别别扭扭,但是个好孩子。也好,你就陪我四处走走吧,之后我就要回翠屏山,谁耐烦在这儿看一群道貌岸然之人演猴戏呢?”
她这话音量不低,其他人的脸色就怪异起来。然而青萍真人是资历最老、辈分最高的大驱鬼人,谁敢反驳?都只能假装没听见。
只零星飘来几句:
“那小姑娘是谁,怎么这样被真人看重?”
“玉壶春的……”
“乔门主的……”
“你们没看见,她还带着食鬼鸟么……”
商挽琴瞥见,就连那镇鬼王,都用一种更郑重的目光看过来。她伸出手,让芝麻糖落在她手指上,笑叹道:“真是出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