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96)
攻思归县可不是易事,阒兵首先得攻下剑山。
这跟思归县的庚兵攻打珦城一样不易。
天险剑山,是老天爷设下的险,谁能大得过老天。
沈辜几近讷讷,“他们找到路啦?”
“......别这样看我,”杜把盏瞪了沈辜一眼,“老子要带他们过去了,还能坐这儿和你鬼扯?!”
沈辜大感放松地咧开嘴:“我沈辜没看错人,也不枉冒死来找你一遭。”
“怎样,跟我走吧?”她从那擎的腿上站起来,手指戳着外面的月亮,“走吧走吧,外面的月亮比里面好看呐。”
最初,让杜把盏留在阒营里做条里应外合的双面客是有用处的,可现在阒搠不信任他了,也许明天就要处死他,对这场战争来说,他已是无用了。
但沈辜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不管自家人的地步。
“不出去。”
“啊?”
两个人面面相觑,互相瞪着眼。
沈辜弓腰,眼睛都快埋到杜把盏鼻头上了,茫然地说道:“为什么?”
“我本来以为自个够讨人厌了,”杜把盏后脚踩着那擎的小腹蹬直身子,他哼哼着,“没想到阁下比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谁跟你说这呀——我问,为什么?”年少的小将军开始叫嚣。
面前的男人伸出两根脏兮兮的手指,说一句弯一根,“其一,阒搠对我不是完全的放心,可也不是完全的不放心。”
“其二,”他晃着脑袋,“我就觉着里面的月亮比外面好看。”
“你管不着,你个小娃娃。”
沈辜瘪嘴,她不高兴,“你在这儿是等死。”
“我出去就是让你们等死。”
“谁说的?!”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打过很多仗,我也知道阒兵会怎么打。”
杜把盏笑了,“可是阒搠也知道你们会怎么打,我不懂兵法,但我晓得仗不能这么打。”
“......至少不是等死。”
“不是一脸麻木地等死,也是在高喊冲锋的时候大张旗鼓地死。”
无话可说,寂静的牢房陷入一种更深刻的死寂。
那擎在昏迷中的咕哝惊醒了沈辜,她扭头俯瞰着这个无辜下狱的阒兵,问杜把盏:“他怎么也进来了?”
杜把盏看都不看,“这家伙蠢得要命,在对我刑讯逼供的时候说了你太多坏话,被阒搠听见,就和我一起进来了。”
......鬼话连篇?
“你拖他下水能干嘛?”沈辜告诉他,别再说些叫花子讨饭都不会扯的理由,她要听实话。
杜把盏只好实话实说,天晓得沈辜的心眼子怎么长的,全他娘逮着人虚话问,“他骂你,我就顺杆子爬咯,就咬死你好,夸夸夸,夸得阒搠脸黑得要滴水。一人骂得昏天,一人夸得黑地。我有心唱双簧,蠢东西就应我唱,这不就进来了。”
他转而踢着那擎,“你能不能带他走?”
沈辜沉默地蹲下身,她盯着那擎昏睡中疏朗的脸,声音低低沉沉的,“你很容易死的。”
“我属害虫的——你有刀吗?”
沈辜遍寻周身,终于得到把阒国特有的割烤肉的小刀,她递给杜把盏,“要刀干嘛?”
杜把盏笑了,月色照进来,把他的眼睛也衬得十分亮。
“我他娘叫杜把盏是吧,多他娘得意一名,生生给群睁眼瞎叫成一桶酒,孬种货,以后出去就改名......哎,沈辜,你乐意被人叫诨名吗?”
沈辜迟疑地点头,“又不掉块肉,叫就叫罢。”
“我就不爱听。”
杜把盏说完,手起刀落,那条鼓唇弄舌里的舌“啪嗒”掉进稻草堆里,墙角的老鼠饿成了精怪,闻到热喷喷的血腥气躁动而疯狂地吱声尖叫。
......
沈辜怔忡地落下眼皮,月影晃动的地面,半条湿润的舌头伶仃地躺在逼仄的视线里,她目光缩到只能看清那块舌肉的断口——平整,平整得让人发麻。
阒兵的刀专用来割肉的,杜把盏割的动作也真利落,像从小吃肉长大的阒人一样熟练。
而她有着厉害到能在一刻钟里杀死一百个杜把盏的武功,却没能在这一息呼吸中阻止一个杜把盏的自残。
“为......什么?”
沈辜刚出声,才发觉嗓音像是倒进了炭火,沙哑得不行。
她费力咽着唾沫,抬头看向同样在吞咽的杜把盏——他在往回灌血和唾沫。
“啊啊......”
聒噪者不再聒噪,自厌者十分满意,一手戳着地上死躺的那擎,一手指着英明的自身:“啊啊啊......”
无舌之人自鸣得意地啊啊啊。
能见魂灵的眼睛,就能看透面前人的把戏。
沈辜点头,难以想象她能这么平静到厌倦地点头:“我知道了,你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