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56)
那道脚步声在不远处轻轻停下,好像和她一样在观望,更可能也听见了他们这队人马的声音,已生怀疑谨慎之心。
不过他没停顿很久,他的身影愈来愈近,衣物擦动草丛的窣窣声也越来越清晰。
他右手举着一根焰光黯淡的火把,左手沉在腿侧,拿着鼓鼓囊囊的裹包。
当距离缩减到沈辜足以见到他那张脸时,隐在丛林里的其他人开始低声嘶气——某些不具名的毒虫正在撕咬他们的肉。
他再次停住,火把挨近下颌,点亮了一张桀骜的脸庞。
“站住!”
眼见已被这些倒霉蛋暴露了行踪,沈辜冲上前,反手握紧刀刃,将其死死抵在男人的喉咙处。
他注意到沈辜的出现时,眼尾上挑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惊奇和赞赏,性命在她手里,丝毫不感慌乱恐惧,反而平和地道:“这位侠士...”
说的是北疆方言。
是在夜里奔逃的百姓?
沈辜手下力道微松,但尚未移开刀刃,她贴近这高大男人的面庞,去寻他的表情。
“你是何人?”
虚弱的火光同时照亮着两个人,显然力有不逮,是以沈辜半张脸隐入黑暗里,另外露出的半张面庞,阴沉而警惕。
凤眼下阖,长睫凝着头顶泻下的光色,在鼻翼处落下扇形的灰影。
她还绷着身子,男人能感到她手臂施加的巨力,性命攸关,却在心里想沈辜像头伺机而动的豹子。
“侠士,某亦是大庚子民。”他眼皮垂下,看了眼下巴处的缺口的刀刃,“这刀可钝,用它杀人难过否?”
“阁下怕痛?”沈辜微微笑了笑,她松开攥着他衣领的手,而后低头用手一寸寸摸着刀说:“我亦怕痛,故你痛快点说出来历,我便将忍痛秘法教与你,如何?”
“哈哈哈,那某就乞赐秘法了。”
他晃了晃火把,笑声响亮得像火星子在嘣裂。
“我乃珦城人士,姓杜名把盏,诨号一桶酒。”
杜把盏弯身,目光从沈辜的眉滑到她的唇,最后移到左眼的两颗小痣上,他眼里有流光逸动,好似真盛着酒意。
“一桶酒?”
遥遥蹲守的程戈忽站起,他拧眉到前面来,看见两人过近的接触,下意识去护卫他们的领头人。
默不作声地把沈辜挡在身后,他冷声说道:“你不在黑市里倒卖生意,上山做什么?”
“哦,程校尉啊。”杜把盏见到熟人,哑然笑了,“您不往南溃逃,又下山做什么?”
“......”程戈咬牙,脸上划过一丝难堪,正要抖着为数不多的军威去震慑杜把盏,一只素白的手却绕过他的腰,带着他的腰封,把他用力扯到后面。
“一桶酒,倒是个好名字。”沈辜把玩着刀锋,抬眼笑眯眯地,熟稔地招呼道:“阁下在黑市想必有名望罢,不然怎么不叫酒桶饭桶,偏叫一桶酒呢。”
“不敢当,是江湖弟兄们抬举。”杜把盏很欣赏她,躲在草丛里的还是已经站起来的,都看出了这一点。
“但行走四海这么多年,某倒从未见过小兄弟呢。身手如此好,定不是寂寂无名之辈吧?”
“惭愧,正是一无名人士。”沈辜低眼瞥过他左手拎着的包裹,“杜兄这是准备离开珦城了?”
杜把盏半真半假地苦笑:“可不怎的,如今珦城沦丧阒贼手中。黑市中不缺良心都沦丧的人,某不欲与其为伍,无奈才走。”
“哦?”眯起眼,沈辜赞道:“兄能有此大义,足见值得交往。”
“大义不说,阒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是人都懂。为其效犬马之劳,就真的是去做牛做马,只有为人宰杀的份。”
点点头,她忽心生一计,“杜兄高见,小弟有一计策。若是成了,你我杀贼救国封侯拜相。若不成,亦是成仁成义,万世有民景仰。”
“...说笑了,某素日骗的就是百姓的银钱,不敢要他们的敬仰心。”
杜把盏有自知之明到滑稽好笑的程度。
他或许真是个恶人,且恶得十分真诚。
沈辜很愿意结交善恶纯粹者,他们在世间如此稀缺,每出现一个,都代表她能有个相携做大事的人。
周行是善之纯者,如今面前又出现个杜把盏,他若受己所用,会有大作为。
她点着刀把,神色不明地低头想了想。
而后说到:“杜兄习过武?”
杜把盏不意外沈辜能猜出,颔首:“不才,少时因新奇学过几年,后总被仇家追杀,也打不过杀手,便金盆洗手做了黑市买卖。”
做了黑市买卖,却叫金盆洗手。
敢情是从一违法勾当进到另一勾当里了。
沈辜笑道:“有道是幼功难废。兄既有如此本事,兼之在珦城有片天地,难道真舍得全放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