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123)
杜把盏在阒营的这些日子也不是白待的,回神后,他把纸翻面,写:“去地牢,见庚使。”
庚使——刘玄淮,她此行的目的之二。
沈辜看着他,“地牢位置还在那儿吗?”
杜把盏点头,又推了她一把。
“你......保重。”
飞快地握了下杜把盏的手,她旋身打开门离开。
待其身影消失,他仍自忧顾着。
沈辜......沈辜,你不能总这样神出鬼没,让人惊憾又叫人忧虑。
*
沈辜轻车熟路地来到地牢里,她的阒兵装扮和促狭的目光轻松地躲过了门口守卫的怀疑。
在庚、阒两国世代为敌的前提下,坚守营垒的阒兵们都以折磨落在手中的庚人为乐趣。
庚人在他们眼中,和稍大点的耗子也没什么区别。
再者说,阒搠上将没下令要优待这劳什子的使臣。
但不让这个庚使死,也就意味着能让他活着受许多痛苦。
沈辜走进牢房里时,上一位来玩乐的阒兵和她擦肩而过。
两人打了个照面。
阒兵就笑了,拍着她肩膀说:“好啊,你也躲懒来是吧?”
杜把盏的侍从接着满脸奸诈的笑意,他轻蔑地指指身后的牢房:“小心点玩。这个庚人不经玩的。”
沈辜点头,哈腰,等人从面前过去了,再淡淡地收回手。
离去的侍从只觉得腰间突发一阵刺痒,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他便也没有在意。
而当沈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进其腰后的毒针草药性发作时,他也要到了瘫痪的地步。
剑山的野草有些能做成菜汤饱腹,有些则能进入体内杀人无形。
靠近里间,血腥味越浓。
沈辜脚步微顿,她在这一刹那,耳畔响起了刘玄册的哭诉:“......玄淮进了京城做大官了,他不管我......”
而刘玄淮本人在小刘村里对为官为民的想往模样还历历在目。
朝登明堂面天子,即可枉顾手足患难的话——他也不过第二个李持慎。
她慢慢走了进去。
牢内环境阴暗潮湿,地虫老鼠争相追逐,她住时还算洁净干燥的稻草已是湿哒哒沉重不堪了。
这牢向来只能关一人,今日之人蜷在湿草中,黑发被血浸湿,面向阴潮的墙面,弯弓似的背脊清癯无比。
沈辜抿唇,垂眸看着这条孤魂般躺着的人身,简直不能把他和数月前别离所见的少年对上。
“......玄淮兄。”
角落里的活鬼猛地一颤,他蠕动喉咙,终究难以回头。
这一切不过是荒诞剧毒的美梦,回首——回首亦是枉然。
“刘玄淮......”
沈辜又轻声叫道,她都快用哄刘玄册的语气去和刘玄淮对话了。
她也在担心——再见一场理想和清正的消亡。
第55章 坚守
◎风骨◎
刘玄淮心说, 便是临死前的臆想也罢,此时见故人,黄泉亦能笑赴耳。
他转身,年轻而高瘦的身段, 偏偏像个迟暮老人一样极慢地转过身。
暗室里光线昏昧, 门边虚弱的外光穿透层层叠叠的灰尘,落到前来故人微颤的眼睫、浓黑的发顶乃至身披的坚冷铁甲上。
满目铁灰坚硬里, 他只注意到有张俊秀的面庞中, 嵌着双熟悉的、闪闪发亮的眼睛。
眼角青淤血块泞住了视野, 刘玄淮有心看清,走了两步, 方停下,又向前移步, 最终弯着不堪的腰身,朝沈辜伸出被折断了尾指的右手。
“抚安......”他说,“......”
他叫着沈辜的小字, 亲昵且依恋, 未尽自有更多的念想, 可他没说尽,地上窜逃的鼠蚁窸窸窣窣地替他讲完。
沈辜向刘玄淮走近,她站定,将面前人浑身泥泞的伤口尽收眼底。
“玄淮兄, ”她忍不住掀开刘玄淮脖颈处的衣服,往里看了会儿,很快又放下, 阖眸时仍然满目血腥:“你来, 又是何必......”
迟恕庸的忠君之心或有待考量, 可他的识人之眼是不能否认的毒辣,他说过小刘村十六学子中,唯刘玄淮的才学最符合朝臣之用。
他说的很对,刘玄淮进殿试后,被越俎代庖的李持慎一眼看中,本意欲纳入门下的,若非来北疆做使臣,他满可平步青云,享尽荣华。
“何必......”刘玄淮歪着身子,在阴影里勾唇微哂,“身为朝臣,焉有不听令之理?”
“当今朝廷,哪还有君哪还有臣——是李持慎让你来的罢。”
沈辜尚未冷漠到让昔日友人受着重伤与她谈话,小心扶了人坐在满室最好的一堆稻草上,她自己蹲身,拾起刘玄淮的右手查看断骨。
言论既定,刘玄淮苦笑不得,只好怔怔,低眼盯着沈辜专注于给他看伤的面庞,说:“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揭榜既中,便已身许天下......来北疆,或是哪里的苦寒之地,死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