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118)
沈辜的轻笑声在寂夜中显得如此落寞。
校尉沉吟道:“......让属下猜猜罢。王苌与我说,他从城墙墙洞里看见了个被束缚的庚人,叫.......啊,记起来了,是叫刘玄淮。”
“刘玄淮......刘玄册,姓名如此相近,二人不是亲兄弟也是沾亲带故的。而您和刘玄册是同乡,如此而言,这刘玄淮也是您的同乡咯。”
程戈侧过脸,明锐的目光贴着沈辜的表情,说:“刘玄淮是朝中派来的使臣,可我们这仗是必打无疑的,我们哪需要什么使臣啊。您说是吧,小将军?”
沈辜踢开他挨近的身子,“程校尉,你还真是聪慧啊。”
程戈微哂:“那能怎么办呢,不比别人想的多点,我恐怕早死过十几次了。”
“而且只要和朝廷沾上边,属下是必得担心的。窃以为可称之为溃兵的聪慧。”
“你这回想的挺好,也挺对——做好有来无回的打算吧,程校尉。我这回允诺不了诸位兄弟们什么了,回家侍奉老娘或许也是奢望。”
如银月色照进沈辜脚底的一洼脏水,她低头看着倒映其中的少年脸庞,和记忆力小刘村里照水挑花的那张小无赖的脸对比——什么时候,身边的人连同她本身,都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宗端,我曾是你的将军、你的同伴、你的挚友——你眼里的不堪,我看得一清二楚。
第52章 那咱就打
◎都别掉队◎
宗端的戎马风骨留得几分, 沈辜是不想知晓了,他能活着就行,即便是与朝中李党们和光同尘地活着。
他不再是她的副将,明日起已无需关照其生死。
“校尉, 你看得远, 那你说说,我们现在是在干嘛?”
她扭头, 望正伴在身侧的同袍之一。
程戈手掌垫在脑后, 眼中只剩下黝黑的树影, 他倒是从容地说:“不过是将要打玉碎成仁一仗罢了。”
沈辜眯眼,低笑, “真好个罢了,好个玉碎成仁。”
她性情而诚, 一把箍过程戈的脖子,脸颊紧贴他冒着青茬的下巴,用行伍人独有的粗暴的亲昵抱着他。
程戈只在沈辜扑过来的一瞬愣怔, 但他立马伸手回抱过去, 手上的力气并不比沈辜轻。
肝胆相照, 与子同袍。
过了半晌,沈辜松动手指,划拉起程戈软甲下的泥土,她顿了顿, 轻声说:“校尉啊,我或许不能把你们带回家了......对不住。”
沉默。
程戈把头埋进自家小将军温热的颈后,闷声道:“......没人要怪你。”
“回不去便回不去罢, 但您总能带我们打过去。”
沈辜忽然之间感到一股阴冷的热闹, 睁开眼, 镇国军的三千魂灵和死在珦城的三百魂灵们纷纷赶来,坐在她面前,七嘴八舌,用五湖四海的方言喊她。
“沈将军——沈将军——”
“小将军——小将军——”
“回家吧,将军——”
沈辜想流泪的时候就不会拭去这些重如千钧的泪水,她默默心碎着,而后说:“没有人就活该死在此地......校尉,有朝一日,我定会除尽朝里臭虫,让他们与我们同殇。”
满怀复仇火焰的镇国将军,终于从高高在上的军长之席走下,重生后所见溃败、死亡、失落与拯救——她开始学会重视、友爱、谎言与心软。
校尉拍着他们的小将军的背脊,柔声安慰道:“会的,我们都相信你会做到的。”
夜枭凄厉,剑山雄莽,大山深处的三百孤军枕着三百支兵器,渐渐睡去。
“起来起来起来!”
“阒贼都打到家门口啦,再睡就真他娘成冤死鬼啦!”
晨曦将出,阵地里只敢浅眠的众人便被小将军大声武气地吆喝了起来。
几百双睡眼陡然遭她的话惊醒,一跃而起拿着大刀长矛就预备进攻时,却只见晨雾缭绕,树丛浓密,又哪有什么阒人呢。
沈辜微微笑,“醒了?诸位醒了就穿衣吧,别等着我上手。”
她接着走过四起的士卒们,一个个地仔细检查他们的铁甲是否穿得完好,“给我穿紧实点——不把这东西给穿严实了,上战场就让阒贼们捅个对穿,那可真要沦为异族之贼的笑柄!”
到程戈面前,两人绝口不提昨夜的相拥,仅出拳试了下他的敏捷后,沈辜转而走向王苌、左纵头、假和尚和几个旧部们。
这些人是那些溃兵们中还活着的,跟着她时间也不短了。
“假和尚,多念点经,兄弟们爱听。”
拍了拍长髯飘飘、已能在这群年轻士卒们里称作老头的人,沈辜把他的忘年交左纵头也拢到身前,顺手帮他擦了把脸。
“谢......谢谢小将军!”
左纵头报以羞涩的笑,待沈辜经过他,转脸便对程戈等人露出得意骄傲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