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行客+番外(84)
岑书白不敢再跪,只是僵硬地站在桌边,手指紧扣桌沿,等他的下话。
柳昔亭静默了片刻,语气平复,说:“我不要你的命,我不体面地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你若是真的愧疚,你就带着你的愧疚,像我这样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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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内两大堂口闹得不可开交,苏枕寄因为自己的一柄刀被绊住了月余,也没见他们吵出个结果。
徐往利不肯说香炉与徐成无死因的关联,但是这段时间整个苏州城都闹得沸沸扬扬,苏枕寄也弄明白了一二。
春风堂堂主叫冯全,家中有个三岁幼子,冯全已经将近五十,才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宝贝得不行。
半年前两个堂口就在争夺一笔西洋生意,自从春风堂拿下了那笔大单子,他们运货的码头被人打砸,甚至被人放火来烧。
两个堂口自此结上了仇,但春风堂的货物损毁,是可以以眼还眼的,直到冯全的幼子被泡得浮肿,被人从河中打捞起,同时打捞上来的还有一个铜制瑞兽香炉,香炉内的缝隙中尽是血迹。
这笔仇说来也是无头账,若按照官府查案的章程,是很难定为紫藤堂所为的。虽然证据不足,仇怨却深,这笔帐自然是要算在紫藤堂的头上。
三月已至末尾,正值暮春时节,天气愈暖,桃花虽然花期将尽,苏州城内仍旧绿叶载道,繁花绕溪。
苏枕寄在街边寻了个馄饨摊子,热腾腾的鲜肉馄饨刚刚端上,他将累赘的宽袖一挽,正要动勺,忽听得马车自身侧驶过,他抬眼一看,的确是许久未见的越府车驾。
他舀了一只馄饨,心不在焉地吹凉,心说柳昔亭这一趟用了有一个月吧,到底是去了哪里,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苏枕寄心内实在好奇,囫囵吃了,起身喊老板算钱,却见面前有人落座,说:“别急,我也没吃呢。”
“哎,你刚刚……”苏枕寄惊奇地指了指刚刚车驾驶过的长街,说,“你是刚回来?”
柳昔亭面色憔悴,看起来没太多精神,仍然温和地对他笑,说:“是,刚刚管家说看见你了,我就在拐角下了车,过来找你。”他说着看了看苏枕寄的碗,说:“都没吃几个,怎么,不好吃吗?”
苏枕寄赶紧回头看了眼老板,说:“不是不是,我刚刚瞧见你们府上的马车,着急想去见见你,才没吃几口。”
他说罢回头喊道:“老板,再拿一碗竹笋虾肉的。”
柳昔亭愣了愣,说:“你有事找我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苏枕寄见他神色怔怔,刚舀起来一只馄饨,就直愣愣地往他嘴边送过去,“你吃不吃?”
柳昔亭眉头一动,还没说话,苏枕寄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收了回去,说:“知道知道,不成体统,我不喂你了。”
“什么不成体统?”
苏枕寄刚吃进嘴,摆手示意他等一下,片刻后咽下去才说:“你以前不就是这样的,说男女有别,我那样子不成体统,夫人看见要骂你……”
他说着猛然刹住,有些无措地用勺子戳了戳碗底,颇为僵硬地岔开话题道:“哦……我是说,你的规矩很多,我都记住了。”
柳昔亭知道他这话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起来往事顺口提一下,但柳昔亭听在耳朵里,也不免对比今昔,憋闷了一路的情绪突然有些决堤之势。
恰好老板送了馄饨过来,腾腾升起的水雾将他的神色遮挡了一二。
苏枕寄见他不说话,自知是自己说错话,就讨好似的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只馄饨送到他碗里,说:“我刚刚不是故意……”
柳昔亭见他此举又觉得有些好笑,说:“我又没怎么样,你怎么还像哄小孩似的。”
柳昔亭不想让他自责,便问道:“师兄没有抓你走?”
说起这个,苏枕寄立刻有话要说了,他将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末了还要用幽怨的语气说道:“刀也不肯还我,游仙阁的主人家不回来,事关委托,我当然不能说啊。”
其中他说到“紫藤堂许诺他千两白银”,柳昔亭闻言有些惊讶道:“那位徐堂主出手这么阔绰。”
苏枕寄哼了声:“我觉得他多半是骗我的,等我说出来,他肯定翻脸不认账,一脸的奸猾相。”
柳昔亭乐不可支,说:“人人都说徐堂主身高体壮、威风凛凛,只有你说他奸猾。”
“试探来试探去,却一点诚意都不给,不是奸猾是什么。”苏枕寄说,“我看人很准的,你相信我,这个人你不要理他。”
柳昔亭笑说:“那你看我是什么相?”
苏枕寄冲他一笑,说:“你当然是好人相了,十年前我就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