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行客+番外(108)
他说着又凑近了些,似乎睡意涌了上来,说起话来像是梦呓:“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又不太聪明,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仇人……”
柳昔亭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在想那片捡到的孔雀羽毛。
第五十七章 回忆
大概是因为说起了往事,苏枕寄当夜便做了噩梦。
他梦见熊熊烈火燃起的酒馆,血肉模糊的娘亲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
那是娘亲唯一一次没有用冷漠的神色将他阻挡在外,而是把他揽在怀中,用沾满鲜血的粘腻手掌抚摸他的脸。
火光渐渐退却,娘亲似乎年轻了许多,他变得矮小,与床榻差不多高。
他趴在床边看母亲熟睡的脸,那张脸年轻艳丽,眼底却乌青,余毒未清使她的嘴唇仍旧泛着不正常的深红色。
娘亲睡得很不安稳,额头上尽是汗。
他伸出手,用袖子给娘亲擦汗,却将娘亲从睡梦中惊醒。
那双咻然睁开的眼睛把他吓了一跳,他想向后退。但是她坐起身来,伸手要抱他,他便没有后退。她将他抱在怀里,亲吻他的发顶,但是下一瞬却猛然把他推开,那双刚刚还在拥抱他的手掐上了他的脖子。
“孽种!孽种!”
那张美丽的脸因为痛苦变得扭曲,他无声地叫了好几声娘,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
“阿姐!”房门被嘭地一声踹开。
他被婉姨抱在怀里,房间里很吵闹,娘亲发出痛苦的尖叫声,他却只看见那只向他伸过来的手。
当年的他害怕那双手再次掐上自己的脖子,畏缩在了婉姨的身后。
苏枕寄知道自己沉在梦中,此时他却觉得那双手是想抚摸自己的脸。
“阿寄,阿寄。”
苏枕寄急促地喘着气,猛然抓住了自己脸侧的那只手,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
柳昔亭给他擦汗,说:“看来是真的吓着了,做噩梦了吗?”
苏枕寄往他的方向移了移,伸手去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怀里,嗯了一声。
柳昔亭被他这种亲昵的依赖姿态弄得身上一僵,但是见他似乎惊魂未定,便没有动弹。
“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
“柳昔亭。”苏枕寄突然用一种很脆弱的语气叫了他的全名。
“怎么了?”
苏枕寄更用力地抱着他的腰,说:“我是什么蛇蝎吗?”
柳昔亭疑惑地啊了一声。
“我现在很难过,”苏枕寄说,“你不能抱我一下吗?”
柳昔亭不敢触碰他,觉得那是冒犯。但是此时此景,似乎不回抱他,也成了冒犯。
权衡再三,柳昔亭的手臂轻轻揽上了他的肩,说道:“梦见什么了?”
苏枕寄说:“梦见我娘了。”
柳昔亭轻轻给他拍背的动作一僵,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苏枕寄说:“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恨不恨我。”
说罢他叹了口气,说道:“恐怕只有那些想杀我的人,才能告诉我当年的真相了。”
柳昔亭沉默良久,突然问道:“阿寄,你若是知道了我这些年的事情,会讨厌我吗?”
苏枕寄奇怪道:“为什么要讨厌你?”
“也许我迫不得已,做了许多……不应该做的事情。”
苏枕寄抬脸看他,说:“那不是你的错。”
柳昔亭很勉强地笑了一声,声音艰涩,许久才说:“昨天我在施恩寺的后门遇见了一个人。”
苏枕寄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柳昔亭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我跟他交了手,他离开后,我捡到了一片孔雀羽毛。”
*
翌日清晨,官府派人来施恩寺质询。
昨日仵作验尸时,从尸体身上搜出一张挂着红穗子的黑色木牌。木牌之上本该写着姓名,却因日久磨损,如今难以辨认了。
但木牌背面的花纹却能将死者身份窥见一二——木牌后刻画着一座高大红色牌坊,牌坊正中的“施恩”二字依稀可辨。
自从施恩寺成为养孤之所,越来越多的弃子被丢在寺门前。寺内留守的和尚们年岁也大了,那些孤儿们小的仍在襁褓之中,大的也不过七八岁。和尚们一生未曾生养,实在有些束手无策,于是有人出钱,每月付三钱银子,请生养过孩子的妇人来寺中帮衬。
至今约有六年光景,寺中多是孤儿与寡妇。当地官府每月还会给施恩寺拨款拨粮,以施援手。为了简化领粮的章程,施恩寺中统管钱粮、人丁和采买的娘子们都有这么一块木牌,拿到官府一瞧,管事的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省了许多核查的时间,两厢便利。
确认了死者系施恩寺中之人,府衙免不了要来核查身份。
管事娘子名叫方绣,一身蓝花布衣洗得发白,模样周正,举止温顺。她十五岁时嫁给了一个卖菜的小商贩,二十岁时丈夫便因病死去了,带着刚满月的女儿来到了寺中,至此再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