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347)
所以他在那个傍晚, 将机关小鸟托人送到她的手里。
他在某个深夜, 替她写了一剂消除疤痕的药方,让一只小鸟衔到她跟前, 以及一枚开在夏天的蓝雪花。
他在她伤情的那个雨夜,来到她的身边,让她可以倚靠在他的肩膀;他告诉她,世事多锦绣,何必情牵逝水。
……絮絮此时终于知道,玉昙楼前,她买下的锦白发带,原来错送给了玄渊。
那时候她揭下他的面具,却将他当成扶熙,替他绾上崭新的发带,他错愕一瞬,一动不动。
她说要学轻功,他便挽着她腾起飞跃,高上云端,说,此法名为踏鸿。鸿者,万物也。
她迟钝地明白了,爹爹寄来那一封信上所写,问及她的轻功是否名为踏鸿,问及她的玄渊师兄,他似曾相识。——彼时他说过去幽州,那人毫无疑问就是他了。
一条一条的线索串在一起,终于令真相,在这个时候大白眼前。
他就是那个出生不详而离开禁宫,在小国宗修行了二十余年的无名的四殿下。
他和扶熙的容貌一模一样,所以戴上面具,深深掩盖他的身世。
想来他对抛弃了他的皇家,没有一丝的好感。可他从未在意,她的前半生的不堪的过往。
在她纵身跳下高崖时,他捡到她,带她离开了不堪回首的故地。他怕她疼,给她吹清心曲,在她伤重的时候,背着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一丝丝一线线,穿成巨大的回忆的网,铺天盖地,紧紧缚住了她,密不透风,令她如鲠在喉,一个字都难以说出。
她不单不知情之所起,就连情之一字,也不曾通晓。
可笑她不久前,还和晁幼菱说过,人非死不能爱。
如今这话,终于应验到了她自己身上来。
絮絮轻轻地触到自己的嘴唇,指尖发颤,在那个七夕夜里,在庐州城的某个街巷转角,他克制不已,吻过来,灼灼触感下,她懵懵懂懂,才明白了他的心意。
只是那时候,她对自己的心意一无所知,默然自私地想,她是舍不得离开他的,可暂时无法接受他,若他愿意等她,……愿意等的话。
世事瞬息万变。
他再也,再也,等不到她了。
她一直以为,天地浩渺宇宙广阔,世界负她良多。此时后悔莫及,她又何尝没有辜负他。
她眼前模糊成了一片,有什么在眼眶里打转,从前玄渊在的时候,她怎样伤心难过,或者高兴快活,总有一个人可以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委屈与开心。
忽然之间,她觉得,世界空荡荡的。
想起了除夕之夜,灯火游船上,她双目不能视物时,他便轻声慢语,一点一点将岸上的风物描说给她听。
有人间烟火,画楼灯明,漫天细雪落下。
当时只道是寻常。
“是谁?”
不知道静了多久,桑缙听到了絮絮的嗓音,沉浊得难以辨识,染着浓重鼻音,他抬着眼看她,絮絮神色莫名,只定定地注视着手里的钗。
像透过这支钗,看一个故人。
他明白絮絮问的是什么,低声答道:“属下查过,他们全都是,隶属于禁卫的高手。”
他望见絮絮的眸子里有光凛然。也望见她慢慢攥紧了那支凤皇钗。
“我知道了。”她淡淡点头,缓慢地背过身走去,出了大帐,桑缙追了过来,听她说:“我走走,不要跟来。”
桑缙怕她出什么事,没有当真听她的离开,而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看她一个人跌跌撞撞走了很久,走到了一处高高山岗上,这里离军营已很远,方圆十里没有一个人。
天上明月如钩,她似乎终于忍不住,蜷缩在那里,抱着膝盖,坐在山岗上。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好久,桑缙才发现,明月下的絮絮的影子微微颤抖。
——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抬起了脸,回到军营的一路,步子没有来时那般的杂乱踉跄,她依旧气势如虹,和平常无二。
桑缙远远看去,仿佛刚刚那个,避着众人,在山岗上默默哭泣的人,并非是絮絮一样。
他心底酸楚,知道主人她不能在人前流露出一点点的脆弱,这至关重要的时刻,她绝不能有软肋,她是三军的表率,……主人,一向坚强。
连伤心也不能。
——
曙光乍破,晓天渐白,尚未日出,元铉已经到了帐外。
桑缙远远盯着这个人,满腹疑惑,这又是谁,怎么也长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人等在帐外,不久絮絮掀开了帘帐,熹微晨光里,桑缙依稀能辨出,絮絮神色如常,没有流露出丝毫伤心难过来。
她如常地和这白衣男子说了什么话,弯起眼睛笑了笑,连笑意也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