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68)
耶律升眸光专注看了她一会儿,细细眉头纠结在了一起,等了一会儿,才笑说:“既说万事俱备,你心里所想,我大抵猜到一二。你且回头。”
她一回头,当真正见桑缙他们,打开一扇布帘子,向她小跑过来:“主人!”
桑缙蒙着脸面,一双黑湛湛的眼睛却睁得老大,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激动不已,直道:“主人,我们那夜暴露行踪,后来行宫戒严,再无契机进入。幸得……”
他转向耶律升微微颔首:“先才还误会了六殿下不怀好意,万分抱歉。”
耶律升长眉挑了一挑,眼睫掀起,不置可否:“被误会得多,我倒无谓,没有耽搁你家主人的事就好。”
他又看了看天色,道:“不及多叙,事不宜迟,我们该走了。”
絮絮点了点头,接过桑缙递来的帷帽,戴稳妥了,跨上马,其余几人也都上了马。
驿站的青旗帜飘飘落落,长亭短亭,七八骑马蹄凌乱地响,踏过层叠秋草秋叶。
她在当先,绯红的袍子,漆黑帷帽,映着朝阳,洒着满身辉色。到了岔路,行将分别。
絮絮回过半个身子,长亭的秋风蓦然吹开她的帷纱,一角笑靥在纱里若隐若现。
澄澄一眼,似秋水长。
“耶律升!”
他蓦然听到她叫他的名字,用戎狄语。
他诧异注视她,心头微微一震。她笑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忘。”
说罢,策马飞驰,绝尘而去。
——
连日阴沉,天色昏昧,今适逢骤雨,乡野路边一座茶棚里,就听卖茶小哥在念叨:“都说赵将军厉害,我瞧也没厉害到哪里去,打仗的本事,明明很不如容将军——也不如梁王殿下。”
茶棚是拿茅草搭的屋顶,滂沱大雨汇成股连成线跌下檐头,雨雾苍茫,不见人影。
搭话儿的行人道:“可不,皇上命他平叛,这都多久了,……叛军还不是高据京城。再捱下去,不晓得捱到几时。”
“皇上一意孤行,咱们哪猜得到皇上心思。”
“君心难测,兵荒马乱的,世道艰难……哎。”
他转头,瞧见大雨里匆匆忙忙来了一行人,领头的姑娘戴了一顶帷帽,容颜遮掩,声音从帷帽里漏出,清凌凌的:“来四碗茶。”
她顺便坐下,另三个年轻人也落了座,全都淋湿了。
其中一人问他:“小哥,方才听你提到……上京现在还未攻下?”
此处距离上京尚有两日路程。絮絮赶来一路,愈近上京,愈觉心神不宁。
小哥道:“没呢。之前传出声息来,说什么要另立梁王殿下——不知是真是假,但太皇太后娘娘……,现在又陷在叛军手中,可真是一团乱麻。”
絮絮睁圆了眼,提高些声量:“皇祖……”自觉失言,待卖茶小哥转身去倒茶水,倾了倾身子:“上回给宫中去信,收到回信没有?”
桑缙严肃摇头,低声说:“主人,属下疑心,太皇太后宫中有细作。而且……自那回递过信,宫中便愈加戒严,属下正在想办法安插新的人手。”
絮絮蹙起眉,指节无意识在桐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适逢小哥端了茶来,道:“来了,客官请用茶。”
她别起帷帽黑纱,捧起茶碗喝了两口。
她思来想去,就只想到一处原因:梁王扶昀功高震主,扶熙欲借他带兵来上京的契机,将他与叛党一并铲除。
天际鸣雷滚滚,她为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惊——原先她从未想过是这个原因,可这时才遽然发觉,唯独这个原因,如此合情合理。
因要杀扶昀,扶昀无过则不可杀,故而等他擅自领兵救上京,一边由他带兵和叛军厮杀——一边待双方两败俱伤后一举渔翁得利。
她思索至此,雷声轰然炸开,暗淡的天被闪电划破个口子,暴雨倾泻,噼里啪啦打着群山荒野。
她抬眼一望,青山绿野白雾茫茫,此地不见上京,不见来路。
若真如她所猜测,扶昀此时若是怀有二心,就合该与叛军同谋,再策动,或者说逼迫皇祖母用废立之权;若他无二心,在此情境之下,只怕也没法全身而退。
至于戎狄,若从西北进关,此时恰好给他送上擅离职守的罪名;若从北方攻打,她通身血液一凝——
“父亲……?”
峰回路转,竟是如此跌宕的计谋。
骤降大雨,行程不便,乡村野地无处避雨,百十里只这一处招待来往客人的茶棚,他们只得在此避雨。
但思绪及此,她再不敢细想,放下帷帽,拾起搁在桌上的剑,匆忙站起身来,踏进大雨里。
“主人?”他们几个急忙跟上。
再不能迟,再不能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