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292)
杨宜想开口回答,却被身边的人扯住衣袖。看过去。姜郡君正对她摇头,她的眼尾已经湿红,被澄明的月光照着,看上去又可怜又皎洁。
“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杨主君成全。”
“周司簿但说无妨。”
“我想请杨主君帮我给江陵写封信。我想知道她的近况。”
杨宜的目光再度瞟向身侧,觉得这对夫妻真是一个比一个别扭。
对于周司簿的请求,杨宜没一口答应,而是提议道,“司簿为什么不自己写呢?你问到的,肯定比我问到的多。”
里头沉寂好半晌,才似无奈又似自嘲地说,“她大概不怎么看我的信。”
“我还是不打搅她得好。好不容易才不拖累她,不能再缠上去了。”他话语里自嘲自贬的苦味从门缝里溢出。
苦味像是藤蔓从地里长出,越长越多,越长越旺,缠住姜佩兮的脚,把她固定在这块地砖上,缠得她动弹不得。
藤蔓还在往上攀,捆住姜佩兮的腰,又攀上她的手臂,最终攥住她的心脏。
她的心口被挤得阵阵发酸。
终究是没能压住,姜佩兮泄露了她的抽噎声。
只一声,很轻,且细微。
假若不是非常细心,且非常熟悉。
绝不至于哭泣者暴露自己的身份。
可屋里断断续续说话人的声音一下顿住,连时不时的咳嗽声都没了。
方才还算恬静平和的氛围逐渐凝固。
风也停了,不敢来搅扰这片凝滞的水面。
“还有谁在外面?”他的语气已经不太好,像是质问。
杨宜看看屋外,又看看屋里,愣是没敢选出一边站队。
回答这声质问的,唯有沉默。
“杨宜!”毫不收敛语气的怒斥。
而与怒斥同时迸向屋外的,是木制门扉被猛得砸响。
“你把她带过来了?你怎么敢!”
语气里的温和从容消失不见,甚至是从未有过的凶戾,“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为宣泄心中无处发泄的怒火,门扉被砸得轻晃。
他像是笼中困兽。
姜佩兮想起了在建兴百兽园里见到的那只困兽,它一遍遍撞击牢笼,却无计可施。
可困兽是被外人锁在木笼里。而于周朔而言,打开房门的钥匙在他自己手里。
周朔将自己困于笼中。
他不愿意出来。
将手里的东西握紧,姜佩兮勉强挤出勇气,对里面发出要求。
“你别生气。”她说。
她这句话说的全无气势,甚至每个字音都占着湿漉漉的哭腔。
但无法否认效果很好。
朝着杨宜呲牙咧嘴的困兽被瞬间安抚。
他熄了声音,也不再捶打门扉。像是被刺激的猛兽看见了驯兽员,乖顺匍匐下来,安心等候她的抚慰。
杨宜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做的事有人接手。
她立刻退身离开,把地方留给他们夫妻。
“子辕。”她唤屋内的丈夫。
等了好一会,里头也不回应她。
姜佩兮担心自己刚才吞音严重,便在尽量压下哭腔后又喊,“子辕。”
可里头还是不理她。
她对周朔施予过多次这种不搭理的冷漠,此刻被他报复到自己身上。
姜佩兮不能忍受,委屈与无助一齐往外溢出,“你是不是不想理我?”
“不。”干瘪的回答。
手心越发潮腻。
姜佩兮开始担心,木头被汗沾上,是否会减少它的使用寿命。
“是杨宜带你来的,对吗?”周朔问她。
“算是。”
“你、你……”他气得揪着一个字念叨了半天,说不出别的话来。
“你被杨宜骗了。”
里头的人边咳,边为外头的人不值,“她把你骗过来。只要你来,姜主君多少要插手这边的事。苑门的围也就有解了。”
周朔的语气缓和下来,只剩替她的焦心,“你怎么能被她骗?姜主君没拦你吗?”
“我知道。”
里头静了一瞬。
姜佩兮便重复道,“我知道,我知道杨主君想要什么。我都知道。”
“那你怎么还……”
“你在这里。”她往前迈半步,想靠近自己的丈夫。
“别过来。”
可里头的人却像是受了惊,“我会把病过给你。”
“我们隔着门。”
“不行。”他冷酷拒绝。
姜佩兮不再上前,却也没有往后退,“大夫们说快要研制出方子了,你要撑住。知道吗?”
“会的。”
将手中的木牌握得更紧,姜佩兮不得不承认,她害怕周朔的离去。她害怕无能为力的死别。
“你要活着,你必须活着。”她说。
可惦念的人不回应她,不肯给她这个承诺。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糊,眼眶烫得姜佩兮只能用眼泪降温,“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