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185)
姜佩兮和周朔都不是会找话题的人,上车后他们各看各的书。
姜佩兮翻的是《水经注》,她在找有关阜水的记载。
阜水几乎年年发涝,灾害不断。
前世周朔在天翮七年修通渠道,可修好后却大半年没回建兴,一定是渠道出事了。
姜佩兮试图沿着阜水一脉,梳理出它可能导致的灾祸。她这次看得极为投入,不像从前那般随手翻翻。
现在已是天翮六年的初夏,留给阜水的时间不算多了。
自被妻子一句郭璞的诗问住后,周朔就在重学诗词。奈何他确实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体悟不到诗词的美。
“佩兮看这个,是想出去游历吗?”
姜佩兮抬头看向丈夫,下意识回答:“不。”
《水经注》本为《水经》作注而写,其文辞优美,描摹了大好河山,读下来极富益趣。
很多读过此书的人,都有游历四方的想法。
山岳江河本就有诱惑性,写《水经注》的人在极尽刻画山水后,又加入许多风土人情。
这本书因写得太好,后来竟致使原作《水经》失传。
“佩兮若是想游历,我们可以四处看看的。”
姜佩兮摇头:“我懒得出门,舟车劳顿太累了。”
他们才闲话两句,就被外头的斥骂声打断。
听着像是在驱赶牲口,还有鞭子抽打的声音。
姜佩兮折了页脚合上书,转头去掀车帘。
外头过强的光晃得姜佩兮没能一下睁开眼,等缓了一下,她才看清外头的光景。
燥热的空气因车帘被掀起,扑向姜佩兮的口鼻。
好闷。
被驱赶的不是牲口,是衣衫褴褛的人。
日头下的他们无不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前磨去。
他们似乎赶了很久的路,衣衫都被汗湿,在毒辣闷热的太阳下,隐隐有一股臭气。
马车平缓行驶,随着视角移动,姜佩兮看到他们手上都捆着麻绳,把他们连成了一条线。
这是一条很长的线。
姜佩兮一眼过去望不到头,也望不到尾。
迎风招展的旗帜上,是精美的合瓣蓝雪花。
是裴氏。
他们是裴氏的罪人吗?他们犯了什么罪呢?姜佩兮心中疑惑。
骑着高头大马的差役闯入视野,他嘴里咒骂脏话,手中挥舞长鞭,抽打步行缓慢的罪人。
姜佩兮叹了口气,这是裴氏的事,她没法管。
可在放下车帘的一瞬,她听到孩子的哭声。
几乎不可置信,姜佩兮又掀开车帘,在接踵的罪人中寻觅哭泣的孩子。
流人中怎么会有孩子?
可她确实在人群中看到了孩子。
那个孩子甚至比善儿还小,只有一点点,瘦巴巴的被他母亲抱在怀里。
孩子裹着破旧宽大的衣服,此刻后背出现血痕。
刚才差役的鞭子打到了孩子身上。
她的心立刻揪起来,姜佩兮出声去喊差役。
手腕被握住,她回头看丈夫。
周朔看着她,默声摇头,显然是不想她干预此事。
姜佩兮心中恼火,“碍不着你,和你们周氏没关系。”
她看向车窗外的差役:“你们负责押送的主管是谁?”
被莫名其妙喊住,差役转头率先看见行驶马车上刻有常氏族纹。
下一刻车帘被掀起,让他看到了一位有着美艳容貌的妇人。可美丽并不能使他心软,他皱起眉,冷声哼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
“建兴周氏。”
车帘被更大地掀开,妇人背后的男人露出身形。他眸色凉凉,“周朔,请教。”
这下差役立刻收起方才的烦躁,神情转而谦恭:“是我们主君身边的易持大人。”
姜佩兮恍悟,易持,裴岫的心腹。
那是熟人啊。
“叫他来见我。”姜佩兮吩咐道。
差役犹豫一瞬,却还是没敢对周氏不敬,他低头称“是”。
对被喊出舒适凉快的车撵,易持是不满的。
但那边是建兴的人,他便不敢拿着腔不过来。
等到了马车前,易持散漫道:“裴氏与周氏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周司簿有何指教?”
车帘被掀起,预料中让人讨厌的脸没出现。易持看到了一个女人,她仍和记忆里一样美丽,却把他吓得从马上滑落。
易持连忙向女人行礼:“易持见过表姑娘,问表姑娘安。”
“起来吧。”姜佩兮扫他一眼。
“这些人犯了什么事?怎么里头还有孩子?”
易持躬身回答:“不是什么大事。先前玉阳真人算得景合镇乃风水宝地,再适合积福修行不过。主君便想在景合修座道宫,谁知这些人竟不肯搬走。”
说着他看向那些潦倒的罪人,不禁冷笑:“他们既不忠,还敢阻碍主君修行,自然也就不配受裴氏庇护。我们也只好辛苦些,把他们往边地赶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