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150)
惭愧于自己出身的卑贱,更愧疚于他的欺骗隐瞒。
于是此刻说出的话便隐隐突破理智的枷锁,“世路多艰,对女子又尤为苛刻。女子过得总是艰难许多,甚至连她们的孩子,也更难熬些。”
周朔这话说得在理,但姜佩兮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于是她犹疑看向他:“你这话说得奇里奇怪的,孩子还分男子的和女子的吗?”
轻飘飘的疑问瞬间将周朔从失落中拉出,隐微幽暗的情绪再次占了上风。
他转身去拿书架上的书,躲避目光后,他控制自己僵硬的神情,“是啊,我在说什么糊涂话呢。”
他终究是没有勇气坦诚的勇气。
取下书,指腹抚过书边,轻微的刺痛让周朔冷静下来。
他收拾好情绪,转身看向妻子时便恢复了温吞从容的模样,“既然每笔账目都有去处,为什么还要查账呢?这弄清了好像也没什么用。”
“得查清了。我不打算继续分五成给阿姐了。”
周朔一怔,“为什么?”
“你已经向建兴请辞,周氏肯定不会再给你发俸禄。”
姜佩兮看向周朔,头头是道地分析,“我们住在外边,没人给我们报账。单出来过日子,花钱多。府里的物件添置,冬衣春衫,仆人们的月钱赏钱,笔笔都是账。”
“而且养孩子是很花钱的。且不说孩子小时候费心神,需要多人照看。等大些,文墨算是小钱,骑射要请专门的师傅,小孩子初学,肯定糟得厉害,器具今天才换新的,明天就这儿磕了,那儿碰了。”
“我们短些也罢了,孩子不能。我肯定要给他最好的。”
顿了顿,姜佩兮想起吉祥,“还有吉祥,我既然把她带出来,自然对她负责到底,她要学的也不少。眼下她才刚刚启蒙,用不了几个钱。等识多了字,就得请学问深厚的先生来教。若她对骑射感兴趣,我也不能短了她。”
“等日后再大些……许了人家,她没有亲族做依靠。我们给的嫁妆要尽可能丰厚,不能让她再外面受委屈。”姜佩兮说着竟伤感起来。
岁月过得快,眼前半大的小姑娘,眨眼间便可亭亭玉立。
她才养了几天,就要给人家了。
周朔被这桩桩件件的费用说得发懵,他没有养孩子的经验。
听妻子罗列出这么多,也开始担心:“要不我出去找份活计?总不能坐吃山空。”
姜佩兮看向他,认真询问:“你会什么?能找到什么活计养这一大家子?”
周朔噎住。来钱快的,多不正当。而正当的,又挣不了钱。
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一个技能:“我会算账,可以去做账房。”
姜佩兮笑起来,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账簿:“我知道。这不是让你算吗?”
周朔没反应过来。
姜佩兮含笑问他:“怎么,不愿做我的账房先生吗?”
看周朔还呆呆傻傻的样子,姜佩兮阐述自己的理由:“我给你发月钱,不白让你干活。总归我这些账是要请人算的,这钱横竖都得花。而且外头请的账房就算本事大,我也不全信他们,得请好几个核对着看。”
“我不信他们,但不会不信你。何况你办事细心,交给你,我更放心了。你说是不是?”
周朔被这句“不会不信”弄得不好意思。
他瞥过眼,避开对视,“什么月钱?我才不要你的月钱。我算就是,会尽快算好的。”
姜佩兮失笑,拍了拍账簿,起身让开位置:“那快算吧,我可靠的账房先生。”
什么郭璞的诗,什么无才无学,周朔现在完全顾不上那些。
他现在只一门心思核对账簿。
姜佩兮坐到一旁的软榻上,斜靠着翻周朔刚刚找到的诗集。
那句诗,到底能隐喻什么?
她低头没看几句,听到周朔的声音:“常忆,就是常氏那个小丫头。今天她过来和吉祥玩得很开心,我看她们很有话说。吉祥和我们年岁差得多,这儿又没有同龄人,她一天到晚也憋得慌。我想不如请常忆在这住几天,和吉祥做个伴呢?”
姜佩兮想了想周朔的提议,另问他:“你和常氏说过了吗?”
“还没有,总得先问过你的意思。”
“常氏今天过来说了什么?”
“问安而已,还问我们平日有没有什么缺的,他们好添置。”
“常氏倒待你很客气。”姜佩兮合上书,按着书角一端转圈,若有所思,“他们与周氏是什么亲眷关系?”
心一下提了上来,周朔不觉握紧手里的笔,压着快哽到喉咙的紧张,“姻亲往来,并不亲厚。不过我打着周氏的旗号,他们不敢怠慢而已。”
姜佩兮颔首接受周朔的解释,“说起来我们不好白住人家的宅子,我也喜欢这儿。要不我们把这个宅子买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