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嫁(109)
马车刚刚停稳,端雅持重的贵妇人便匆匆下车。精美的狐裘扫过雪地,周郑夫人走向等待父母已久的孩子:“朦儿,等急了吧?你父亲说要来接你,让我在家等着。”
“我在家怎么也等不到你们,差人一问才知道他又被事情绊住了。你父亲也真是,怎么也不让人和我说一声?”
周朦走向母亲,拉住她伸出来的手:“不要紧,母亲。”
周郑夫人拂过孩子的发顶,拉着孩子正要上车,余光却瞥见坐在角落的孤子。她顿住脚步,询问孩子:“那是你的同学吗?”
周朦看向那个角落,微微颔首。
“他家还没来接吗?”
“他家是地方的。”周朦想了想学府里流传的闲言,“大概他家也不会来接。”
生活优渥、幸福美满的贵妇人,最易生出怜爱之心,她低头征求孩子的意见:“接他去我们家过节好么,朦儿?”
周朦微微一迟疑,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可以,母亲。”
周朔的视野里出现柔软精致的白裘,他仰头向上看去。
温柔美丽的妇人徐徐莞尔,她弯下腰,眉眼若春:“小友,不若去我家过节呢?朦儿是你的同窗,你们正好能作伴,也有话可聊。”
眼前的风雪模糊了视线,周朔不太能看清贵妇人的神情,他紧紧揪着棉衣:“我在等我母亲,她会来接我。”
贵妇人站起身,她仍笑意盈盈:“这样也好。”
在离开的时候,她将手里的金丝手炉递到他膝上,“小友,去屋里等吧。你还小,这样会冻病的。”
周郑夫人没给周朔拒绝的理由,留下这句话后,她便带着周朦坐上马车离开。
茫茫的雪花下,周朔静静看着膝上精致的圆球,他为膝盖感受到的温暖而惊奇。
周朦的性子几乎全遗传自周郑夫人,仁善温柔,从容沈着。
如今忽然看见他失态暴怒的模样,周朔感到诧异,但他不会就此退让。
“恕难从命。”
周三冷笑,手腕一转剑光闪耀,他正要出击,背后却全传来整齐划一的兵甲之声。
这让他不得不停下手,转身向后望去。
灵堂外的嘈杂之音,吸引了周启的目光,不同于屋内沉黑的甲胄,雪白的甲盔整齐排开,肃杀的威压倒向屋内。
这不是周氏的军士,周启如今尤为害怕这些,不由又往父亲怀里缩了缩。
外头的军士拉弓搭箭,银白的箭头在皑皑的雪光下,显得尤为的刺目,杀戮的氛围笼罩整个灵堂。
可是族叔却像是松了口气,他看向四周心怀鬼胎想趁机分一杯羹的人,对他们露出一抹微笑,显出些嘲弄:“诸公还要继续吗?”
周三愣愣看着外头,几乎不可置信:“你哪里来的人?”
周朔看向这位优于常人的贵公子,良久叹道:“你这又是何必?”
周三固执地向外走去,他终于看清雪光下整装待发的军士。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满腔的愤怒混着绝望涌上心头。终究没能忍耐住,他大笑起来,甚至笑出泪。
等笑够了自己的懦弱胆怯、瞻前顾后,他回身看向周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知道我们要杀兴月,却眼睁着看一切发生?”
“你和江陵又达成了什么交易?”
被父亲护在怀里的贵子面色苍白,他看向那个说要效忠他的族叔。
叔叔,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你们的谋划,这是佩兮的人。”
周三微楞,随后又忍不住笑起来,他唇角勾起巨大的嘲弄:“姜氏……护着周氏?”
这仿佛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周三笑得弯下腰,笑得直不起身捂着肚子,最后他擦了擦眼角的泪:“荒唐至极。”
他突然毫不在意身上素白的丧服,席地而坐,宽大的丧服堆在地上浸入血滩中。
周三看向眼前蠢货问道:“你为什么非得效忠主家?你就这么死心塌地要去做她周兴月的走狗?”
“主君有恩于我。”周朔微微皱眉。
“恩?什么恩?你身上那些沉疴旧疾,哪个不是因她而起?她对你,究竟是恩,还是仇?”
“你不会真信她给你的那些承诺吧?与其惦记那些虚无缥缈的空话,你怎么不看看你身边的姜氏?自从她嫁过来,你受的那些罪,少多了吧?”
“真是天道不公,她待你那样好,你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满心满意只记得那些骗人的谎话,却弃真正关心你的人于危险而不顾。”
周朔一愣,他快步上前:“你对佩兮做了什么?”
他赶忙吩咐等候在外的军士,“快去梧桐院!”
他似乎气急了,倾身上前抓住周三的衣襟,质问道:“佩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