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247)
遥远的不知道何处的荒野,一片槐树叶飘累了,落在湿润的泥土上,转眼便生根发芽,飞快地长了起来,一枝独秀地伫立在这朦胧细雨中,悄然展开了自己遍体鳞伤的枝干。
春去秋来,倏忽又是三年光阴。
这年冬天出了一场大事,老院长病逝了。临终前留下遗言,要让不尘剑为他陪葬。
此举遭到了许多反对之声,不光是天枢院内部的人难以理解,就是其他门派的掌门人也议论纷纷,他们一致认为院长是上了年纪老糊涂了,那样意义深远的宝物,不高高地供奉起来供弟子瞻仰,反而要带进土里去,实在是暴殄天物。为此雪片般的信件飞到继任院长的桌案上,全是从各个角度劝说他的逆耳忠言。
尊师重道可以,但也要顾虑一下大局吧?不尘剑上斩鬼王,下能威慑群鬼,一旦日后遇上“鬼王的后起之秀”,将此剑请出来,也是一重保障不是!
他们道理说尽了,认为孟云君只要不是脑子进了水,就不至于答应老院长那荒唐的遗愿,不料孟云君居然一丝不苟地照做了!真将装有不尘剑的剑匣放进了老院长的棺木中!他们急切下去质问内门另外两个弟子,得到的回复更不友善,一句好不客气的“我们乐意”,就把借着上香之名唠唠叨叨的客人们全给噎了回去。
老院长德高望重的好名声为此蒙上了尘埃,好在停灵七天后,他老人家入土为安,灵位请入了祠堂,事已成定局,其他人不得不接受天枢院师徒两代全是一脉相承的不靠谱,各自偃旗息鼓了。
至于前些年那个疑似歪门邪道的小徒弟没有在葬礼上出面,宾客们也没放在心上。毕竟那位名气不显,也未曾听说过有什么赫赫之功,想来是个庸碌之辈,再者说那件事情闹得那样大,多半早就被院长除名了。
——“那件事情”到底指的是什么,天枢院一直讳莫如深,外界众说纷纭,都没个确切的说法。三年前很是引人注目了一阵,可后续没了发展,众人便逐渐将这流言放下了,只当这一代天枢院内门从来都只收了三个弟子。
而他们三个同门,人前人后也没有一句话提起小师弟。
其实只要简单想一想,有能力悄无声息地潜入后山,靠近供奉不尘剑的竹楼的人简直屈指可数,且必定对天枢院十分熟悉,是个内鬼,再加上那小偷最后从孟云君手下成功逃脱了,算来算去,整个天枢院也就只有那么一个能满足条件。
尚裾和曲临逸都对此心知肚明,对此,他们从未对不尘剑失窃的事宣诸于口,正如老院长从未亲口问过孟云君那天晚上袭击他的究竟是谁,师徒四人默契十足,齐心协力将这场意外捂了下去,直到老院长下葬,外界都不知道那只摆在他手边的剑匣其实是个空盒子。
驱邪师的名声都是在一次次斩妖除魔中成就的,对守孝并没有那么严苛的规矩,过了一旬,尚裾和曲临逸帮着处理完许多丧事遗留的杂务,便来找新任院长辞行。孟云君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山脚下的小镇。
曲临逸穿着一身素服,摘掉了那些花里胡哨的配饰挂件之后,乍一看竟跟变了个人似的,气质沉静了不少,尚裾脸上也有些憔悴,精神却还不错,三人说了些保重的话,镇上的孩子就躲在旁边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老院长年高德劭,虽说临终前脑子糊涂了点,但瑕不掩瑜,而且鬼王还是在他主持下被杀的,这样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故去了,不管别人有没有接到请帖,都自发地赶来给他上一柱香。
这些人要吃要喝要住,小镇便因此大大地繁荣了一阵,孩子们也习惯了天天有穿白衣服的人上山吊唁。
尚裾冲他们招招手,把那些孩子叫到身边来,分饴糖给他们吃。
“道长,今天还是没看到你说的那个人。”孩子们白拿了好多天的饴糖,都有点羞愧,红着脸地问道,“我们还要继续找吗?”
尚裾愣了愣,把手拢进袖子里,说道:“不用了,你们玩去吧。”
孩子不好意思应下,乱七八糟地给他们行了个礼,呼啦啦跑开了。
尚裾沉默片刻,说道:“小师弟不来是对的,这里人多眼杂,万一有人牵扯出他当年的事,又要没完没了了。”
孟云君和尚裾都没搭话。
太阳正当空,那日光含着蒸腾而上的热浪,简直像一锅熔化了的金,摧枯拉朽地倾倒下来。
曲临逸忽的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我们这样做,对是不对呢?”他声音沉沉地发着涩,“小师弟会不会已经……”
尚裾紧张地打断了他:“说不定小师弟已经偷偷来祭拜过了,只是我们不知罢了……他对后山一向熟悉,混在来吊唁的客人里,我们还真不一定能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