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248)
她对孟云君说:“回头你把奠仪清点一下,那些没名没姓送来的,应该就有他的一份。”
孟云君想自己是该笑一下的,于是他就真的笑了,语气笃定,毫不迟疑,仿佛自己也十分相信一样,附和道:“说的有道理,我回去就查。”
送别了师妹和师弟,他回到天枢院,在从前师父的位置上静静地坐了一会,伸手从桌案上取了一本书,翻开到最后几页,逐字逐句地看完了。
这三年,他找来了小师弟曾在藏书楼借阅的所有典籍,试图从里面找出些蛛丝马迹,可以解释他一去不复返的原因。
小师弟不喜与人打交道,离山远游前大部分的时光都消磨在练功和读书上了,他远游后偶尔回来,也会把途中碰见的孤本送到藏书楼保管。因着时间跨度大,以前从没有人注意过这些,但孟云君还没整理到一半,就震惊地发现他接触的东西十几年如一日地偏门,总是要和“活人炼蛊”“魂魄不净”“怨灵缠身”之类的邪说沾点边。
好比他现在拿在手里的这一本,就是一本彻头彻尾的邪术,是教一个大活人如何夺来恶鬼的法力给自己延寿的,写得十分细致,只要照做,就能摇身变成一个大魔头,那落款的门派早已在数百年前的乱世离散中断了传承了,是否真正存在都已不可考,孟云君都不知道小师弟是从哪片穷山恶水里把这本尚还完好的秘法找出来,又千里迢迢地带进藏书楼里的。
单独一本或许不显,但几十上百本地堆在一起,就不仅仅是一时兴起可以解释得了了,尤其晏灵修还读过不少和禁书只有一步之遥的游记,里面记录的各种或失传或被道听途说的法术,听上去实在是比邪门歪道还要再邪上三分。
孟云君想起六七年前,晏灵修因过于犀利的言辞被师父罚去祠堂反省,他去看望时,小师弟正拿了一部名为“洗魂”的古籍在读——那所谓的“洗魂”,就是这些游记里列举的内容,种种痕迹,无不说明晏灵修一直在有目的地收集这种秘术。
他为何会这么做?
他是为别人还是为自己?
那本不该被他学会的控术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孟云君做出过许多猜想,又一一推翻了。他和小师弟做了十几年同门师兄弟,纵使相见恨晚,真正见面却是寥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所以不论说什么都是交浅言深……索性也就不说了。
那时每次告别,他想的都是日后。
他们都还有漫漫人生,此时分别,终有一日会重聚的。
可那人竟然只是个昙花一现的过客,倏忽一下,三四年,便没了吗?
于是往后余生,他看晏灵修,从来都只是牖中窥日,只见微光,不知其形。
孟云君自嘲地笑了笑,合上书,放回了原位。
门外响起脚步声,他抬头看去,已长成个女童模样的何宁走了进来。她今年七岁了,不同于幼年时那张扬跋扈的霸王性子,现在的阿宁是个再端正不过的人,一进门就先给孟云君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称呼道:“师父。”
小孩忘性大,自那天之后,孟云君和老院长都刻意不提晏灵修的名字,只当何宁自入门起就定给孟云君做弟子了,久而久之,何宁似乎真的把他忘记了,五岁开蒙时由老院长主持了拜师礼,跪拜敬茶后,也顺顺利利地改口叫孟云君做师父。在老院长的葬礼上,她作为下一代弟子强忍悲痛,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处处都安排得妥当,问起所学,也着实令人惊艳,大家都赞天枢院又得了一个英才。
“奠仪都已经登记造册,收进库房里去了,但是其中有些宾客,只是留下财物,并未留下名号,”何宁捧着一本账册回禀道,“他们中有些人送的东西十分贵重,要不要去查一下,方便日后回礼?”
她停顿了好一会,没等到孟云君的回答,有些期待地问:“师父?”
孟云君手指蜷了一下,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鞭子抽在身上,飞快地说道:“不用了。”
他顿了顿,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说道:“就这样吧……宾客不留名号,就是不想让我们记住的意思,就遂了他们的心意吧。”
作者有话说:
尚裾和曲临逸或许一开始没有意识,但等到葬礼上小晏还没有出现,他们就知道师弟可能遭遇不测了,孟云君当然也有这种猜测,但两者的不同是尚和曲虽然悲伤,但会接受,而孟云君不愿意接受,所以会下意识回避这种可能~
第128章 生机
何宁张张嘴,却是哑口无言,慢吞吞地在他面前磨蹭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孟云君心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那些被刻意忽视的惧意又卷土重来,挥之不去地蒙住了他的七窍,这是三年来他每一次想起晏灵修都会有的感受,且随着时间推移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