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224)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们头顶就聚拢起遮天蔽日的阴云,气势逼人地威压下来,狂风卷起漫天的飞沙走石,随即比以往暴烈了数倍的雷雨倾盆而下,但周氏宗族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表现得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各自照看着为数不多的家当,只有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娃娃,被声吓了一跳,不适地哭闹起来。
施文远捏了捏袖子,掏了一块指头大小的饴糖出来,娃娃吮了一口,马上就安静了。
妇人千恩万谢,怕施文远担心,还劝道:“小少爷别害怕,这雨就是声势大,但来的快去得也快,明儿个咱们就能继续赶路了。”
她面露憧憬道:“再走上两三天就到地方了,那里地势高,遭不了灾,族长说还有大片的荒地可种,再不用忍饥挨饿了。”
施文远听着外边的雨声,难以避免地生出一丝忧虑——
这次真的会和前几次一样,很快就能等到雨停吗?
第117章 一劫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雨下得更急了一些,破庙顶上的两三个窟窿就跟着哗啦啦地往下漏水,于是就有几个高壮的汉子扯了油布上去铺屋顶,想尽了办法才把雨水堵在外边,与此同时,还要注意不能一脚把本就脆弱的瓦片踩碎,下来时浑身都湿透了,嘴唇也冻得乌青,妇人们连忙把人扯到火堆边暖身子。
这间破庙空间不小,但三四十个人同时待在里面,还是颇显局促了些,更别提还有一架架的满载的牛车以及他们舍不得丢弃的家畜——这些东西可比他们自己要重要得多了,毕竟有人不幸离世,他的亲友还能强忍悲痛生活下去,但若失了家当,那就通通都不用活了!在这种前提下,紧靠着火堆放着的全是粮食,鸡鸭牛羊环绕四周,然后才是不耐寒冷的老弱妇孺。
这般一来二去,空闲的地方就不多了,余下的人只能干站着才能挤得下去,而且估计会一直站到雨停,但他们看起来却毫无怨言,对目下的处境也分外满足……毕竟同那些葬身鱼腹的乡邻们比起来,自己还能守着父母妻儿,已是难得的好日子了,不能奢求太多。
他们心绪平和,并不觉得会有下一场洪灾追上来,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妻子看管好自家的娃和家畜,不要让他们嘴馋偷吃了粮袋里的麦子。
但老人们却不那么乐观,他们聚在一起,时刻竖着耳朵听屋顶噼里啪啦的雨声,偏偏还不敢将这一份忧心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一有人问这雨会不会停,他们总要立刻放松眉头,含糊但信心十足地答道:“快了!快了!”
晏灵修找到孟云君时,他正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背后还抵着一扇被风雨抽打得摇摇欲坠的推窗——这推窗年久失修,钉子那里都松脱了,要不是孟云君用背靠住,十成十会在这般狂风暴雨下跌个粉碎。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晏灵修挡在风口处,开门见山地说,“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
“阿墨已经去找附近有没有山了,阿白也去了上游查看情况,一旦有危险,族长会及时决断的……”孟云君声音压得极低,像绷着一根弦,最后几个字的尾音几乎消散在了风中,顿了顿,又说,“只盼这不过是一场虚惊。”
可惜天地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该来的总会到来。
到了本该天亮的时辰,庙外依旧漆黑如墨,雨越下越大,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
一屋子人坚守了一夜,困得昏昏沉沉,站着都能发出响亮的鼾声,柴火用完了,地上只留下一堆冒着火星子的余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牲畜粪便的气味。忽然几个靠近大门的青年大叫起来,惊醒了一众疲倦的村民:“有水渗进来了!”
人群哗然,继而惊慌失措地退开了一大片,把脑袋塞在翅膀底下睡觉的母鸡也张着翅膀咯咯叫着跳了起来。只见门缝底下飞快地漫进来一大滩河水,掺杂着从芦苇荡被冲过来的草根泥屑,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盖过了大半个破庙。
满屋子的人瞬间魂飞魄散,仿佛刚从一场乐观的迷梦中惊醒,又不间断地跌入另一个噩梦当中,当初被困在山上时,眼睁睁看着一具具浮尸顺流而下的情景重又浮上了心头,只是这次他们不是先行一步的幸运儿,而是等着被一场大水泡肿了的那个。
极端的恐惧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孩子在哭喊着要父母,老人哆嗦着就要倒,中年青年们慌手慌脚地把卸下来的家当往牛车上搬,昏了头夺门就要逃进荒野里的也不在少数,更有一些六神无主的村民,大难临头彻底慌了神,流着痛苦的眼泪拜在佛像前,念念有词向满天神佛哀求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