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183)
晏灵修皱着眉,如临大敌地瞧着床上那蹬着胳膊腿儿哭闹的女婴——妇人方才说她生得好,纯粹是客套话,小何宁没被遗弃前大概过得很不好,颠起来根本没几两肉,头顶仅有的几根毛发稀疏泛黄,脸皮也皱得跟老头子似的,丑得令人不忍直视。难为里长家的小孙子,旁观着娘亲给这个爱哭鬼换尿布,还能激动地拍着手叫:“妹妹!妹妹!”
“好好好,是妹妹,磐儿乖,不要吵到妹妹休息好不好。”妇人不耐烦地将儿子拨拉到一边。
现年八岁的磐儿小兄弟并没有那么容易放弃,依然捏着风车恋恋不舍地守在襁褓边。妇人手脚勤快又利落,三两下就给把何宁收拾干净了,爱哭鬼动弹几下,总算是满意了,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
磐儿眼巴巴看了一阵,偷偷把自己的风车往何宁蜷起来的小爪子里塞,被他娘看到了,一把拍开了手:“别吵醒了妹妹。”
男孩低落地“哦”一长声,扭头看到了晏灵修,颠颠地跑了过来,举起风车道:“小哥哥,等妹妹醒了,你把风车送给她吧。”
妇人一个没注意,就见儿子去招惹了那个陌生来客,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半伸着手尴尬地顿住了。
无他,晏灵修生得实在太“冷”了。
虽然已经在深山里摸爬滚打了将近一个月,但他向来不肯敷衍自己,哪怕在没人的地方也会将周身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只是分明没有穿戴什么贵重的衣饰,脸上也没有傲慢的神态,甚至出手阔绰,表现得十分客气,但当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时,他们却莫明不敢造次,甚至连跟他待在一起都感到煎熬。
那种冷漠不是指什么目中无人的轻蔑,反而接近于脱离了生命的非人感,看久了还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恐惧,好像和他们相处的并不是有心跳有体温的活人……村里的人心思简单,祖祖辈辈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活,见的人少,在某方面反而更敏锐,不约而同地在晏灵修身上感受到一种没来由的危险气息,全都不敢跟他接近,要不是那小婴儿哭得叫人不忍心,里长也不会大着胆子请他进门来。
他们一家平素热情好客,觉得这样对客人很不礼貌,但极力克服后,却仍是战战兢兢的放不开,就算他们自己也很奇怪。
何宁喝奶换尿布时,里长和老妻干脆躲出去了,妇人紧张地一直在说话,用忙碌掩饰自己的胆怯,唯独小孩子看不出眉眼高低,冒冒失失地跑到晏灵修跟前献宝,举着风车差点戳到他眼睛里。
晏灵修却没因小孩子的“不敬”而动怒,相反,他接过纸风车端详了一阵,问道:“这是谁给你做的?”
磐儿挠头,小孩子脑袋里装不了很多东西,迷糊道:“一个好看的大哥哥。”
第99章 溺亡人
晏灵修的目光在纸风车上的山川纹停留了片刻。
乡下物资贫瘠,做玩具用不上什么好材料,但这风车看上去却颇有一番野趣,用稻草密密匝匝地缠着树枝箍成骨架,木钉也打磨得光滑圆亮,尤其是风车的轮子,呼啦啦转起来时被日光一打,隐约有光华流转,细细看来就能观察到上面的栩栩如生的山川纹,这是天枢院的标志。
像这样印着暗纹的纸张数量不多,一向只供给内门弟子使用,晏灵修的包袱里也有一些。正在他思索会是哪个师兄或师姐途径这个偏僻的小村庄时,里长洪亮的声音从外边传来:“这不是孟道长么?您进山回来了,一路辛不辛苦啊?”
……孟云君?
不及晏灵修细想,半掩的柴门就被推开了,里长热情地把一个青年往里请。茅屋矮小简陋,门开得也不高,那个青年跨进门槛时不得不稍稍弯了下腰,再抬头时,露出一张晏灵修熟悉的面孔。
孟云君似是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一年没见的小师弟,跟里长寒暄的话刚说到一半,转头看到了晏灵修,眼睛稍稍亮了一下,表情是不作假的意外:“师弟,你也在?”
晏灵修顿了一顿,中规中矩称呼道:“师兄。”
“原来您二位是兄弟啊!”里长舒了口气,看得出他对孟云君很信任也很有好感,一发现两人认识,对晏灵修稍显防备的态度立马就不同了,把孟云君的座位安排在他身侧,一迭声喊老妻和儿媳妇泡好茶来招待贵客。
孟云君的好仪态无论在哪种场合都不会掉链子,一撩衣摆坐在农家时粗糙笨重的木凳子上时,那姿态悠然又闲适,好似是在某个雅阁里品茶,整个茅草屋都被衬得蓬荜生辉。他道:“我正要南下,途径此地,在这个村庄落脚,前两天去集市上打听消息去了,想不到师弟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