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616)
平心而论,在这个人间世当中,仅有温廷安才是赵珩之最信赖的人,他将她放置在心中一个最隐秘最深邃的位置,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她的地位。
本来,今夜,赵珩之仅打算召她一个人进宫来,但在宣召之前,他听完暗桩所阐述的『岭南借粮一案』来龙去脉,听及温廷安曾命悬一线,与大理寺的几位官差,差点命溺珠江,闻及此,赵珩之的心绪,剧烈地漏跳一拍。
他忖了一忖,温廷安深陷水深火热之中的那一夜,他在做什么呢?
想起来了,是在宣政殿内批阅奏折。当时,他正碌于调遣官差,前去解决漠北的时疫。
当她有性命之危的时候,他纵然手眼通天,权势纵横捭阖,但竟是没有来得及去救她于水火之中。最后,救下她的人,成了从北地一路南下的温廷舜。
两人生死与共,这般一来,赵珩之殊觉自己离温廷安更远了,任凭他后来再如何对她好,都似乎无济于事了。
甫思及此,赵珩之眸心垂敛了下去,掩藏在龙袍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心中生出一个很平静的念头,晌久,他放弃了宣召温廷安的打算。
搁放在以往,他必定会咬定她不松手,势必要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来得到她。
但历经了近一年的磨砺与淬炼,赵珩之的心境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对她有极深的执念,但他觉得,从温廷舜在珠江水域救下她的那一刻开始,赵珩之深觉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她,无论再怎么补救,也无法再走近她的心腑之中了。无论他如何努力,最终都只是一场徒劳。
是以,赵珩之选择放手,并将温廷舜召入了宫中。
在此前的光景当中,赵珩之见着温廷舜行入殿中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的心腔之中可能会滋生出一些燥郁的思绪,可能是妒恨,可能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也有可能是别的一些思绪。
但没有。
完全没有。
暌违经年,赵珩之重见温廷舜,竟是没有当初少年时代当中的妒恨与敌意,取而代之地是一片心如止水。
他将温廷舜视作他的肱骨之臣,他效忠于大邺,胸无贰心。当然,赵珩之此前亦是调查过温廷舜前赴漠北北地之时,所做的种种事迹,亦是窃自暗查过他的书信——赵珩之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谋逆话辞。
赵珩之最终确证了这样一桩事体——温廷舜真的没有贰心。
这也是赵珩之今夜选择对他卸下防备的缘由,因为温廷舜对他不再构成威胁。
在人生的大多数时候,人性就是这样一副残忍而又现实的面目,当宰臣对君王构成威胁的时候,君王就会十分忌惮,选择处之而后绝。如果宰臣对他不再构成威胁了,不存在利益、立场之间的抵牾,君臣之间反而还能相处得如鱼的水。
温廷舜亦是意识到了赵珩之的思绪,他垂下了眸心,人不响,亦是没有推拒赵珩之的靠近与触碰。
时有一片凉冽的风,从殿外的窗槛之上徐徐拂扫过来,案台上的烛火被吹得扭来扭去,衬出一片幽微的暗芒,君臣二人的身影,映衬在楹柱与粉壁之上。
“温卿,朕以为自己足够长情,能够等一个人,等上两年,但在今时今刻,朕发现,自己已然不是少年,很多在过往看起来轰烈的事,今时回溯过去,就像是一场稚子儿戏,算不得数的。”
温廷舜眸色定格在了遥远的远空处,他对赵珩之之所言,并不感到意外,抑或是说,是在情理之中。从今夜赵珩之选择宣召他,而非温廷安,从那时起,温廷舜在心中就确证了这般一桩事体,他觉得,赵珩之的心绪发生了一些变化。
当下,只听赵珩之继续说道:“朕畴昔对她心存执念,但后来,朕发现,光有执念,还远远不够。”
赵珩之徐缓地抬起了眸心,一错不错地望定温廷舜,倏然之间,很轻地笑了一下,笑色难掩苍凉与冷冽,他用一种平和深寂的口吻,对他说道:“这一局,是朕败北了。”
温廷舜喉结陡地一紧,眼睑深深地垂落下去,月色散落下去的皎洁辉光,如一枝细腻的工笔,描摹出他眼睫的秾纤轮廓,并及鸦黑邃深的睫羽,浅绒绒的睫毛上下轻轻扇动,衬得他的五官轮廓,温实而又立体。整个人看上去,端的是峨冠博带,身临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