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591)
这是温廷舜第一回 ,在真正意义上对温廷安提及了自己的过往。
并且是,毫无保留地谈及了自己的过去以及亡朝。
搁放在以往,这一般是温廷舜讳谈的事,温廷安也默契地不会发问。
她没料到,在目下的光景当中,温廷舜可以这般坦然地谈论起来。
“当我是谢玺的时刻,我会认为,我活得的唯一目标,就是复辟亡朝,这也是我活下去的唯一价值了。长年以来,这样一个身份,就像是悬在我头顶上的一柄剑,让我活得草木皆兵,喘不过气来。”
温廷安抬手捂住温廷安的肩肘与胳膊,指腹的力道徐缓收拢:“所以,你知道吗,当温老爷子说,不让我以谢玺的身份活下去,让我摒除掉它——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其实,在我心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真的可以卸下这个身份么,做回自己吗?”
“在我是温廷舜的时刻,我觉得自己活得非常放松,可以尝试诸多自己未曾尝试过的可能,不必负上宿命所带来的种种包袱,更不必去顾忌很多条条框框,在这样的一个时刻里,我觉得,当我成为温廷安的时候,是我人生当中最自由、最安然的时刻。”
温廷安的眸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她全然想不到,温廷舜是这般想的,她一直以为,大晋亡朝与骊皇后,是他胸臆之中最深的心结,是他的一腔执念,但今时今刻,她亲耳听到,温廷舜释然了。
他心中早已有卸掉『谢玺』这个包袱的念头,但迟迟没有付诸行动。
因为他的根,一直拖拽着他,时不时便将他拖拽回大晋,拖拽回那个历史现场。
假令卸下了包袱,便是意味着自己忘本,一种约有千斤般沉重的愧怍感,会在出其不意的这一刻攫住他。
他非常挣扎,整个人俨似浸裹沉陷在一潭泥沼当中,『谢玺』这个身份如一只僵冷的手,拽着他,不住地朝下沉沦。
是温青松伸出援手,将他救出了这个泥潭。
他永远记得适才在屋檐当中,老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满容的凝穆之色,但看到他的时候,这一份凝穆化作了一份慈霭。
他只对他说了三句话——
“舜哥儿,来,帮我换下衣裳。”
“从今往后,你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温家人了,你只有『温』这个姓氏。”
“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累,下辈子要是来到崇国公府门,记得敲门,把这儿当成家,你仍旧是温家人。”
听得此话,温廷舜觉得自己悬于颅顶之上的利刃,就此被拆卸了下去,抬眸仰望之时,目之所及之处,是一片疏朗高旷的天穹。
很多捆缚在身上的各种枷锁,顷刻之间,消弭殆尽,他陡觉自己的生命,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
很多搁藏在心中很久的事情,从前是避讳的,但在今刻的光景当中,他主动提及,神态淡到毫无起伏,述及它们的时刻,心中没有多大的波澜,仿佛是在讲述陌生人的事。
温廷安心中有些触动,神情专注地听着。
其实,她早已对他的过往,对他仍旧是『谢玺』的那个朝代,心生好奇,只不过,因为这样的事情,太过于禁忌了,温廷安一直没有寻觅到合适的契机。
可能是温青松的突然离世,对两人皆是造成了不轻的冲击。
因于此,才让温廷舜有了强烈的倾诉欲。
毕竟,在她的眼中,他一直都是个寡言的人,很少会主动打开自己,就算是打开了,亦是如滩涂上的蚌一般,稍微展开一道罅隙,只露出了真实的侧面,那也仅是他的局部而已,而不是全部。
温廷安从未主动过问温廷舜关于过往的事,他不主动提及的话,她也绝对不会去干涉或是过问。
今刻听温廷舜谈起了,温廷安便是当起了倾听者的角色。
两人坐在两张簟竹质地的圈椅上,远处是高低错落的石青色簟帘,雨势转小,婆娑的风,槌打着廊檐的簌簌声响,成为了温柔的背景音。
温廷舜说起自己流亡的时刻,在十多年前,宫中掌事的嬷嬷,带着他一路往南奔逃,他坐在马车上,搴了帘,朝身后遥相回望,焚燃起来了的松山,浓烟深霾如丛生的剑戟,直矗云天,滔天的橘橙色火光,照亮了少年一侧的面容。
他看到松山的山顶,一条三尺长的白绫,一个被山风鞭笞得摇摇欲坠的枯瘦身影,母亲就这般葬身在火海之中,北风卷地百草折,他感受到心中有一种希望,随着母亲的逝去而殆尽,身体也空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