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525)
这种情状,无疑教人难以硬起心肠来。
更何况,她还救下被种下了奇毒的温廷猷,若是她没有用软剑紧紧牵系他,他很可能就会被湍急的珠江水给冲走。
当然,真正让他们难以释怀的是,温廷安居然是一个女子。
温善豫与温善鲁面面相觑,行止之间,委实有些无措与局促,同在国公府整整十七年,这个嫡长孙居然是女郎。
这可真是应证了那一句流传千古的一句诗——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安能辨我是雄雌?』
短时间之内,两位叔叔面上俱是露出憨居之色,委实有些难以接受温廷安是女娇娥。
饶是想要质问与犯难,也顾忌着她的女郎身份,也一时有些心软。
这时候,温廷安看到了温青松的背影,年逾古稀的老者,背脊明显地佝偻起来,端穆地坐在簟竹编就的藤椅之上。
温廷安深刻地记得,在畴昔的时光里,温青松最常安坐的是太师椅,紫檀木质地,但目下,物是人非事事休,她看着老人家坐在一只形陋的藤椅上,他的近前端放着一座鸟笼,笼中豢养着一只鹩哥,黑猫红喙,笼门大剌剌地敞开,鹩哥却未飞走,乖驯地单脚撑在一截圆木之上,看着两位新客来,旋即亢奋地拍翅,使劲地用广州白道:“大小姐、二少爷,食咗未呀?”
温廷安与温廷舜一听,都有些怔住,不是鹩哥那成了精的人话,而是它所叙话的内容。
居然是喊唤她大小姐了。
鹩哥不可能突然叫她大小姐,除非是有人刻意教它这样说话。
这一只鹩哥是温青松的豢养之物。
那岂不意味着……
温廷安行前一步,深呼吸了一口气,克制住心中涌动的思潮,温沉地道:“祖父。”
温青松逆光而坐,日色剥离了他的实质,只余下沧桑的一片轮廓剪影,因于此,他连面容上的情绪亦是淡泊的。
老人一声冷嗤:“亏你还认得我这个祖父。”
温青松的嗓音沉疴而枯哑,俨似久未言说的人,此刻兀突突地开了口,嗓声历经岁月的熏烤与磨蚀,显得苍朽而冷槁,与畴昔的硬朗。矍铄,全然是不一样的景致。
这一瞬,温廷安想到了一个残忍的词:『宝刀已朽』。
温青松拄着一截竹笻,蹒跚地自藤椅之间立起来,这个起身的动作,极为艰难、吃力,温廷安行近前去,欲要搀扶老人的胳膊,却听到一声肃穆的峻拒:“我能立,我能走。”
温廷安的手腕被对方打开了,被打开的同时,她感受到温青松的身躯僵硬了好一会儿。
也是这一刻,她真正意义上看清了温青松的面容。
这一张被岁月彻底磨蚀了的苍颜,皓首庬眉,鬓间添满风霜,更要紧地是,她发现温青松的视线,竟是游移而飘渺,目色含糊且污浊,那一对眸瞳之中,并无固定的焦距,她凝见一层极薄的浅翳,俨若柳絮,虚虚地掩在眸瞳上方。
她看着温青松,温青松却是用右耳面向她,目色望着虚空的方向。
温廷安心底陡沉,这一刻,被一种破碎沉重的思绪攫住。
老太爷,是不能视物了吗?
她望向静伫在近旁的温廷凉,温廷凉沉默地摇了摇首,似是囿于老人的自尊心,并未解释一词。
也是这个时候,似乎能觉知到气氛的微妙,以及盘亘于两人之间的无声对话,温青松突然重重咳嗽数声,淡沉地道:“别问了,我不妨告知你罢。”
“初来广州府以前,我的双目就开始有些翳影了,不过一直没不以为意,亦不欲寻医治疾,慢慢地,就变作这般了。双目损毁,不能视物,其实也不碍事。”
温青松的口吻,端的是云淡风轻,叙述一己病情之时,仿佛是说一桩与己无关的家常,那神情之中,情绪淡到毫无起伏,空荡荡得像是一望无垠的旷野,并无愠愤与怨怼,横竖是没有任何内容的。
老人从坐到立,这一幕,推进得极缓,将一切时阴驱逐在了主屋之外。
漫长的沉顿后,温青松苍老生斑的双手,交叠横放于竹笻的顶端,在青年人面前巍峨地站定。
他不再询问他们取得了何种功名利禄,人历经了流亡与颠沛,心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嬗变,对于一些浮名般的身外之物,看淡了许多。
但骨子里,到底也有一份隐秘的祈盼在。
他一心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如今,温廷安成了大理寺少卿,稳坐大理寺的第二把交椅,而温廷舜成了宣武军少将,继承了镇远将军苏清秋的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