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512)
——其实珠江与长江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人类在庞大的江海面前, 就是一只狂妄的蜉蝣, 是一粒不知会飘零至何处的粟米,根本无法篡改本身渺小的本质。
温廷安从来不曾体会过那些受害者,他们沉入珠江的那一刻, 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体内虽然摄入了花籽粉,但被暴洪完全吞噬其中的那一刻, 寒意遮天蔽日,他们是否有一瞬的清醒?
当发现自己处于这般广袤又虚无的深渊之中。
发现自己再无生还之机的时候。
发现自己不过稍息就会死去的时候。
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气力挣扎的时候。
他们蛰伏在脑海里的意识,会想什么呢?
会有直面死亡时的恐惧吗?
会有对『一生就这样潦草结束』这一桩事体的不甘吗?
会有如掐住咽喉一般,陷入窒息的莫大痛苦吗?
会有『还有好多事情想去做,但现在还没来及的完成』的遗憾吗?
会有求生的殷切渴望吗?
会有对大理寺查案不力的怨怼吗?
郝容,贺成,唐氏,郝峥,他们沉入珠江时,他们之所思,之所想,脑海里会掠过这些心绪吗?
温廷安不知晓他们会想什么,也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她完全感知到了受害者沉入珠江时的一切感知。
沉入珠江之时,因受重力的压迫,她的躯体不断在江水之中失控地下坠,周身擦出了接踵而至的雪白色水花。
水本是柔若无物,但在此一刻,它们像是悄然露出锋锐尖利的刺爪,划破了她裸在江水之中的皮肤,温廷安感受到一阵绵长削骨的疼楚,漫漶在皮肤,潜渗入骨髓,她的一只手本就被阿夕的匕首划了重伤,这般一来,这种伤害是新伤叠加在了旧伤之上,她殊觉自己的整条胳膊,陷入了一种无可自抑的、剧烈的痹麻之中。
这种疼楚教她庶几快陷入昏厥,却又教自己的意识,冥冥之中,保持着一份潜在的儆醒。
视线掀起了一片盛大的眩晕,眩晕之后,她的眸瞳教江水浸泡得发胀,视线从恍惚变得明晰,那江水之下的环境,是一片教人毛骨悚然的黑黯,教她根本看不清任何,这一片黑黯,原本是非常广袤无垠的,但在这一瞬,她深刻地觉知到了逼仄、幽黯,那未知的黑暗之中,俨似生出了诸多黑色质地的触脚,严丝合缝地缠住了她,拖拽着她朝下兀自沉坠。
温廷安丝毫没有松开软剑,右手牵系的人是温廷猷,左手牵系的人是周廉。
但她发现,一片昏黑之中,他们挣扎的力度渐渐小了,庶几牵握不住她的手。
温廷安死死扣紧牙关,紧紧回攥住他们的手,始终咬定不放松。
一直在勉力尝试唤醒他们的求生欲。
——温廷猷,醒醒!
——周廉,不要昏迷!
——吕祖迁,握紧!
——杨淳,别昏!
——大家千万清醒一下,莫要放弃挣扎!
但唯一回应温廷安的,姑且仅有一片冗长的死寂。
一时之间,竟是毫无一人响应她。
俄延少顷,温廷安意识到了什么,身若雷殛,悉身的血液凝冻成了霜,眸瞳瞬即睁缩于一个细小的点上。
大家都怎么了,为何不回应她!
黎明前的珠江,江水猛击长岸渔火,俨若一柄繁冗的玄色绞索般漫长,如此教人万念俱灰。
她迫切地想要去看清他们,去呼唤他们,让他们莫要放弃挣扎。
但水下那沉疴的重压,剧烈地撞挤于胸腔之上,五脏六腑如若陷入漫长的刀绞之中,迫得她根本无法呼吸,满腔的字句,酝酿在喉舌之中,将言未言,末了,竟是一句话也道不出。
她身上的诸般气力,正在给江水一丝一毫地吞噬、消磨、殆尽。
直觉告诉她,她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奔劳了一整夜的身躯,俨似一个被不断抽打的陀螺,悉身俱是绷紧,她脑海之中一直紧缩的神经,庶几快要崩裂了开去。
温廷安后槽牙紧了一紧,面沉似水。
破晓时分以前,她便要这般交代在珠江里了吗?
温廷安欲要奋力挣扎,她徐缓地仰起螓首,望向了覆照在水面上的炯炯天光,万千光尘麇集在水面之上,犹若有数以万计的鱼群,载着簇簇暖光,悠然地浮游其上,那是曙光所笼罩的世界,但不知为何,在目下的光景之中,竟是距离她这般遥远。
温廷安意欲伸手去触碰,可于短瞬的触指之间,她姑且只能触碰到一片阴冷森寒的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