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209)
狱外狱内,全然是两种既然不同的天地,诏狱里纵然燃着诸多明灯,但仍旧抵挡不住湿冷黏稠的寒气,湿气里裹挟一种熏鼻的血腥气息,俨似一尾冷蛇蛰伏于背脊之处,嘶嘶地吞吐着蛇芯子,引人脊椎颤栗,尾骨之处,乍然生出了一丝寒意。
崔元昭方才待在义庄之中,本就有些身子不适,目下待在了刑狱之中,嗅着那弥散在空气里的血腥气息,脸色不由地益发苍白如纸,温廷安看了她一眼,伸手递了一枚苏和香丸过去,崔元昭言谢接过,将苏和香丸徐徐衔入口中,晌久,毫无血气的脸上适才恢复了一些润色。
一行人一路无话,约莫小半刻钟过去,周廉领着众人到了一座牢房门前,铁质狱门由两位狱卒左右推开,空荡荡的牢房里,一滩柴黄的干草堆垛之上,瘫躺着一个身着白色囚衣的青年,看着年逾而立,历经了长达半个月的严刑拷问,青年悉身是血,他的体格本是中等偏瘦,遭罹重刑,此番仅剩下一具皮包骨,布满血痕而苍白的面容之上,眉眸与颧骨高高衬突而出,像极了嶙峋陡峭的山崖,凌乱且粘稠成绺的枯发之下,枯涸的眸色黯然无光,流淌出了一种屡受重刑鞭笞之后的麻木涣散,俨似对周遭已然失去了感知,形同一具失去生机的纸偶。
不过,当他瞅见周廉带着温廷安等人,陆陆续续入了牢房来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五道人影,浓墨重彩一般罩住了他,梁庚尧苍白无色的脸上,渐而露出了一抹讶异之色,仅一下垂邃眸,旋即又平寂了下来。
“周寺正竟然带来了几位客人来,真是稀奇。”
梁庚尧的嗓音极为枯槁且苛沉,沙哑且寒锐,似是久未开口的人,此刻突兀地开了口,尾音掺杂着一抹阴鸷的笑意,竟是教人不寒而栗。
周廉将油灯悬在了青灰石壁间的兽角之上,先让温廷安等人停伫在一丈开外的地方,他行至梁庚尧近前,寒声道:“他们现在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梁庚尧阴寒冷鸷的视线,自血渍粘结的发丝之下伸了出来,在四位少年身上逡巡了一遭,众人如觉雷殛,心生巍巍之意,俱是肃穆以待,正襟危立,梁庚尧的视线最后在温廷安身上停留下了,寥寥地扯起了唇角,道:“你便是那日护送我的温家大郎,温家的嫡长孙?”
梁庚尧不愧是长年生长在中原之地的金谍,中原话与官腔都十分地道,若是不细听,温廷安定是辨不出他到底是大邺子民,抑或是金国谍者。
梁庚尧假模假式做了一个拱手的姿势,腕间栓着的铁质绞索,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起伏,发出了一阵拖动的闷响,他腕间俱是勒出的涸血,面上似笑非笑地道:“多谢温大郎半月前的仗义襄助,若没有你一路救护,梁某大抵早沦为一枚弃子,死在刑部的牢狱里了。”
温廷安狭了狭眸,道:“据此看来,梁先生,您好像对我很熟稔?”
梁庚尧慵懒地靠在枯草垛处,一条腿半支起来,一条遍布鳞伤的胳膊搭在其上,嗬笑了一下,道:“大邺议和使臣温善晋的嫡子,在金国,谁人不晓?咱大金的崇祯帝一直欲招尔父去金国,予以重用,但尔父多少有些冥顽不灵,一代名臣蛰伏至此,梁某真替尔父感到遗憾。”
温廷安听出了梁庚尧话辞里头的挑唆之意,元祐议和一案一直是压在温家身上的重石,无数门闾士子以议和妥协为奇耻大辱,谤议温家乃是国贼,加之这几日发觉温善晋与媵王私下晤面,以及暗探留下的蛛丝马迹,这本是扎在温廷安心中的一根棘刺,眼下梁庚尧不轻不重的一席话,无异于雪上添霜,她袖袂之下的指尖缓缓拢紧。
沈云升温声提醒温廷安道:“温兄莫要听信梁贼的话,此则离间之计,我们来此的目的,是来相询常娘与金谍据点、以及她与伪诏的关联,莫要被他的话牵着鼻子跑偏。”
周廉对此并不置一词,闲散地抱着双臂,淡淡地倚靠在了石灰墙上,他倒想瞅一瞅温廷安当如何同梁庚尧对峙。毕竟当时他是这位纨绔少爷的监考官,能颇受寺卿大人与东宫太子之倚重,想必有其过人拔萃之处,他倒想领教一番,若是往后不出意外的话,这人也会进入大理寺,成为他的同侪之一。
这厢,温廷安捋了捋声息,眸底的风澜重新捋平,看着梁庚尧,一字一顿地肃声问道:“伪诏一案以及金谍据点,都与常氏酒坊脱不了干系的线索,可是你提供给掌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