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 有个身着黑袍的男人溜达着往前行, 宽大兜帽将半张脸遮得?干干净净,只能瞧见苍白的唇。
他懒洋洋道:“你还留着这具躯壳作甚, 不妨我也?教你烂柯谱上的夺舍之术,你寻个新身体呗。”
邹持微微偏头,暴露在月光下的整张脸泛着不正常的死白,七窍流血——好像是个将死之人。
不对, 是已?死之人。
“莫要这般混不吝。”邹持淡淡道,“崇珏真的会杀了你。”
“他已?杀了我两?次。”那人冷笑?,“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账,他就该和夙玄临一起死在无间狱, 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冒险将他救出来?”
邹持斥道:“被囚了这么多年?, 还没治好你这张胡言乱语的嘴吗?”
那人正要反唇相讥, 一道佛印遽尔从台阶而来,轰地一声将人一掌拍得?往后仰倒。
邹持赶紧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人从山阶上滚下去。
那人似乎不太习惯这具躯体, 踉跄着站稳后,恼羞成怒道:“闻镜玉!”
山阶最上方,崇珏一袭素白袈裟松松垮垮披在肩上,月光将袈裟莲花纹映得?好似鲜活欲动,清冷的五官已?没了寻常的悲悯和禅意,居高临下睨着两?人, 眉梢全是诡谲的笑?意。
“你这张嘴看来真的憋得?太狠了,非得?找人抽一抽才肯消停。”
乞伏殷嫌弃地将遮掩他面容的黑袍扯开, 那张独属于乞伏昭的五官长得?温和,那双琥珀眸瞳却带着野兽似的戾气。
“地下八千丈,归墟无间狱,如此绝佳之地,可惜你没埋骨那处。”
崇珏笑?了,慢条斯理拢着宽大散乱的衣袍,悲天悯人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古怪笑?意:“的确是个好地方,受你牵连的族人各个生出魔心只知杀戮,多亏了他们的恶念,我才能凝出实躯。”
乞伏殷一怔,眼?瞳倏地猩红,森然道:“你杀了他们?!”
“不。”崇珏眉间红痕几乎要渗出狰狞的血,他眼?尾几根羽睫的阴影落在侧脸,好似一柄冰冷的刀,他压低声音轻笑?,“我将他们死前的三毒五欲皆好好纳入心间,让他们的恶念与我融为?一体……这不叫‘杀’,我只是赐他们与我一同长生。”
乞伏殷一愣。
邹持也?呆怔住了。
十几年?前崇珏的恶念……并没有如此深重才对。
乞伏殷琥珀眸瞳化为?赤红,前所?未有的杀意令人骨寒毛竖,他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敢……!”
崇珏似乎将旁人的痛苦当成可汲取的养料,饶有兴致笑?起来:“你该感谢夙玄临。”
乞伏殷眼?瞳森森看着他。
崇珏缓慢拾阶而下,走到乞伏殷的前一层台阶上,凝视着乞伏殷的琥珀眼?眸,慢悠悠道:“若不是他将我恶念拖入无间狱,你的族人还好好的在无间狱当无忧无虑、相互残杀的野兽呢。”
乞伏殷杀意骤然升至巅峰:“闻镜玉!你!”
邹持见情况不对,立刻上前拦住他:“阿殷!”
乞伏殷眼?神凶狠,眸瞳上却有水波一闪而过,冷厉道:“他们只是受我牵连,无辜……”
崇珏懒洋洋打断他的话:“……所?以我用?佛印超度,助他们解脱,你该谢我才对。”
乞伏殷喉中已?有血腥味,嘴唇苍白如纸:“你……”
一向伶牙俐齿嘚啵嘚啵个没完的人竟然被崇珏气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只知道“你”个不停。
“乖。”
崇珏手捏着碎得?只剩下四?颗的佛珠,勾着绳子在乞伏殷脸上轻轻一甩,姿势随意间带着上位者?的蔑视和折辱。
他笑?着启唇,声音又轻又柔。
“日后再让我听到‘眼?睛’二字,我便渡你去黄泉地狱,同你的族人相聚。”
乞伏殷浑身一僵,怔然看着崇珏慢悠悠转身离去。
四?颗蜜蜡佛珠滚落在层叠枯叶中,好似两?双古怪的眼?睛。
***
夙寒声昏昏沉沉在床上翻了几个滚,突然伸手捂住眼?睛,总觉得?好似被什?么刺了下,当即给疼清醒了。
难道是烂柯谱还没死,卷土重来又来夺他眼?睛了?
夙寒声腾地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召伴生树拿镜子来。
只是意念动了半晌,伴生树连个树皮都没瞧见。
夙寒声迷茫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正睡在后山佛堂的斋舍里。
崇珏的地盘,烂柯谱就算没死,也?不敢为?了一只眼?睛主动送上门来找死。
夙寒声捂着左眼?测试了下右眼?还能瞧见,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晨钟响起一声。
夙寒声赶紧爬起来要换衣洗漱去上课,但赤着的足尖一落地,视线倏地被一道红影吸引了。
曲起右腿,夙寒声迷茫地撩开亵衣往下看去,却见右腿脚踝处莫名出现一道奇怪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