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虽不知道李牧在说什么,但还是为太子政辩解:“太子重情,怎会记恨将军?听将军所言,既然是朱襄公与将军默契,那太子就算生气,也无可奈何。”
李牧失笑,酒意上涌,身体踉跄了一下:“我就怕朱襄也埋怨我。”
韩非再次大惊失色:“将军!你究竟要做、多可怕的事,连朱襄公都会埋怨你!”
李牧笑道:“可怕吗?对我来说不可怕啊。当将军便是如此,领兵便是如此。慈不掌兵,便是如此。”
……
“守住城池一旬。”朱襄拆开信,眉头先舒展,然后紧锁,“一旬后,项燕计谋自解。”
一旬……一旬啊。
朱襄可不相信,一旬后李牧才能出兵援救。
他双手紧紧攥着信纸一角,快把信纸攥破。
朱襄死死盯着信纸上的每一个字,然后闭上双眼,久久不睁开。
他明白了李牧的意思。
重点不是守城,而是“长平君率领楚人,抵御南楚军队整整十日”这一件事本身。
十日时间,足以让他守城之事传遍楚国每一座城池,甚至传到六国国君耳中。
现在的长江三角洲没有两千年后那样广阔,广陵城离海边很近。南临长江,东临沧海,很适合秦国舟师施展。李牧只要想守,楚国便拿广陵城无可奈何。
只要广陵城拿下,无论长江南北,长江三角洲都在秦国控制下,成为秦国舟师的“军港”。
而且广陵城成为长江北岸的一颗钉子,即便广陵城以西的长江北岸的城池已经被焚毁,项燕想要在长江北岸建立起一条隔离带的预想也不会实现。
秦军不仅可以从广陵城屯兵出兵,还能吸引不想离开故地的长江北岸的楚人来投。
长江北岸西边城池被楚国将领焚毁,秦人却护着广陵城,让广陵城成为长江北岸唯一兴盛的城池。项燕想要抹杀秦人“义兵”和朱襄“仁义”的计谋就会被挫败。
原本住在长江北岸的楚人而言,他们也不用冒险南逃,可以东逃。朱襄想要救民的愿望也能实现。
他说让楚人南逃,但长江天堑,普通庶人哪来的船只渡过长江?南楚也不会让楚人南逃,一定会烧掉沿岸所有的民船。
朱襄给项燕和南楚君的信,只是抒发自己的不满,进行徒劳的宣泄。
他知道,项燕和南楚君绝对会烧掉每一条民船,连一个舢板都不会留下。
内迁令便是如此。
朱襄睁开眼。
谎言已经在他胸中成形。
要完成这个计谋,他不能告诉广陵城的人,秦国故意让他们在南楚国的兵锋下抵挡十日,死伤无数。
他必须要让这件事变得足够悲壮,足够让天下人动容。
秦王的友人、秦太子的舅父、七国公认的国士长平君朱襄公带领他们守城,与他们一同身处危险中,这个谎言就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语去修饰了。
所有人都会相信。
“咔擦”一声,朱襄低头,他的手指攥破了信纸。
信纸割伤了他的手指,鲜血浸染了李牧的笔迹。
攥破信纸也会被割伤吗?朱襄恍惚了一下,拿起李牧的信走到烛火前,将信点燃。
燃烧的信纸落在地上,化作灰烬。
朱襄看着灰烬发了一会儿呆,拿起扫帚将灰烬扫到屋外。
风一吹,便散了。
纸割的伤口很浅,他手指上的血也已经止住了,若不是还隐隐作疼,他就像是没有受伤一样。
朱襄回房拿了一件外衣披上,对守在外面的焦匀道:“将楚吏都叫来,蒙恬也叫来。”
焦匀看着朱襄,没回答,也没有离开。
朱襄道:“我要守城,守十日。”
焦匀眼眸闪了闪,抿嘴苦笑。
朱襄第一次见到焦匀如此明显的表情。焦匀平时的脸就像是戴着的面具一样,让朱襄担心焦匀的面瘫是不是生病。
“朱襄公,你回去,我来守。”焦匀道,“相信,我能守住。”
朱襄道:“此城必须长平君来守。”
焦匀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是李将军的计谋?”
朱襄道:“不是,是我和他共同定下的计谋。”
焦匀直直地看着朱襄的双眼。
朱襄的视线毫不动摇。
焦匀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朱襄道:“李斯,你还没睡?”
李斯从墙角走出:“我怎敢睡?”
朱襄道:“向政儿送信,我要守城十日,这是我定下的计谋,让他和李牧必须依照我的计谋实行,不可更改。虽他是太子,但我有秦王诏令,南秦之事,以我命令为主。为我磨墨。”
李斯垂首道:“是。”
朱襄公没有给李牧送信,李牧怎么知道朱襄公的计谋?朱襄公或许是和李牧有默契,但这计谋定是李牧主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