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院子里,除了太夫人遗留下来的小佛堂,和几个堆放杂物的院子,现在大部分地方都改建成下人房了,算是府里最脏乱的地方。
祁欢往那院子里一站,略略思忖就猜到祁文婧是去了何处了。
她这大姑母是太夫人膝下养大的,这会儿该是去佛堂睹物思人,给老太太上香去了。
祁欢原来说是找她,就只是个借口。
但是想想横竖这会儿也是无事可做,索性就真的举步朝小佛堂走去。
那个院子的院门果然是开着的,里面没什么声音动静。
祁欢蹑手蹑脚的走进去。
里面屋子的房门虚掩,过午之后,屋子里的光线就更显暗沉。
只见,里面祁文婧拿着帕子,正在一点一点仔细擦拭供奉在供桌上的那尊金身佛像。
她背对着这边,祁欢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看得清楚她动作之间小心翼翼的那种轻柔。
这佛堂虽然现在没人在用了,但是请进府里的佛像不容亵渎,依旧会有下人每日过来打扫,顺便早晚上一炷香。
可是无主的地方,下人也难免偷奸耍滑懈怠些。
祁文婧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那尊不是很大的佛像前前后后都擦过一遍。
之后,她保养的很好的纤秀指尖微微流连,摸了摸挂在佛像手中的一串老旧佛珠。
明明没看见也没听见她的任何表情言语,祁欢却莫名感受到了某种十分凄凉的滋味来。
祁欢不是个喜欢伤感的人,她斟酌片刻,抬脚走了进去:“我听说这尊佛像是曾祖母在时亲自请进府里供奉的,姑母是又想起她老人家了吗?”
祁文婧骤然被人打扰,却也没慌。
她回头看了眼,见着是祁欢,便将最后的一点戒心也全数收了起来:“是你啊。”
眼角有些湿气泛起,弄得人不太舒服。
她下意识想拿帕子去擦,却发现帕子脏了。
祁欢走过去,抽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
祁文婧也不觉得尴尬,接了她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又还回来。
她目光仍是流连在那尊佛像之上,唇角绽开寡淡又有些伤感的一抹笑,平静的叙述:“小时候经常跟着祖母在这佛堂里一坐半日,原是受不得这屋子里太过厚重的香火气息的,可是自她走后,再来这里,闻不见那股味道了,就总觉得这家里也不像是个家了。”
最亲近的一个人离开了,于是这座府邸就只成了个住所,不再是让人有所依恋的家了。
祁欢见祁文婧一共也没几次,却知道她是个理智豁达的人。
突然这样伤感起来,叫人看着也怪难受的。
祁欢不知道如何宽慰她,突然就有点后悔这样贸贸然闯了进来。
然则祁文婧却并不介意。
也可能是太久没提起故人了,骤然有个人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她反而也想说一说。
她目光柔和的又望向那尊佛像:“我是被祖母抚养长大的,她虽然待我极好,也教会我好多东西,可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就知道她是极痛苦的,可能……如果我不在她身边,还会好一些。”
祁欢想起了曾经听过只言片语的那些往事:“是因为那位早逝的姑祖母吗?我听我母亲提起过一二,说她曾经是这京城里极是出色的一个姑娘。容貌生得好,人也果敢聪慧,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骑射之术都擅长。”
祁正钰有个嫡亲的妹妹,与他一母所出。
但是她红颜薄命,去得很早,自那以后,太夫人就郁郁寡欢,也不管家了,吃斋念佛,大半的时间都窝在这佛堂里替女儿祈福。
“说起来那都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莫说你母亲……”祁文婧唇角的笑纹依旧惨淡:“我对她也没什么印象,她故去那会儿我才刚出生不久,还不记事。但祖母身边的潘妈妈曾经与我说过,祖母以前也是个雷厉风行,肆意洒脱的性子。她出身将门,小姑姑的骑射便是她教的,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女儿突然没了,对她的打击太大。若不是郁郁寡欢……她应该可以长寿的。我是托了小姑姑的福,顶了她的缺,得了祖母的怜爱。年幼时还曾想着等我长大以后定要好生孝顺她老人家的,可到底也是没等到。”
往往随着故人离开的时间越长,活在世上的人对他们的感情也会日渐变得稀薄。
可是曾经有过的那些情愫,到底是镌刻于灵魂深处的。
活着人,一直都在往前看,往前走,可一旦哪一天回头,再碰触到曾经那些最深触动过他的感情,它还是那样浓烈和不可替代。
祁文婧说着,眼眶已经通红一片。
她大约也是觉得都一把年纪了还当着侄女儿的面哭不好,就匆忙的拿袖子又按了按眼角,然后重新对祁欢笑了笑:“算了,这些旧事也不提了。对了,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