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未到此为止。
史守成造访太学之后,很快,就正好到了太学定期考试的日子。
好巧不巧,这一回考试,出的正是关于《礼记》的题目。
此时,学生们尚且各抒己见、有来有往,尽管反对谢知秋为官已经成了大多数声音,其中还不乏有将其归类于妖魅之论见,但仍有人认为谢知秋新政广利于民,不可以偏概全。
然而,等成绩出来,得到较高评价的,竟都是引用了史守成之言亦或亮明态度批评女子为官的学生!
这一下,反对谢知秋之人可谓有了大底气,一下就感到有人撑腰了;而赞成者则担心影响学业,不敢再言。
另外还有机灵之辈嗅到风向,适时地开始跟随主流声音,以谋求仕途。
一时间,彼长此消!
风气舆论一旦形成,就算是本来没什么想法的学生也被裹挟,开始认同支持史守成这个权威性领头人的想法,并被带起了强烈的情绪!
由于皇上迟迟未对谢知秋的事情定论,这被太学生视为皇上犹豫不决的标志,他们开始大批撰写文章、公开场合高声反对,甚至围聚在贡院外面,要求朝廷立即给出答复,诉求也从要求禁止谢知秋为官,一步步上升到要求取消谢知秋的全部功名,彻底断绝女子入仕的可能性。
不过数日,风气大转,西风彻底压倒东风!
*
谢家绣坊。
绣坊中的绣娘近日都瞧得出来,她们坊中的高等绣娘燕子,最近十分心神不宁。
这是实情。
谢知秋的真实身份揭开的时候,绣坊的绣娘大多大为吃惊。
不过,与梁城的大多数百姓不同,这些绣娘里有不少人都受过谢知秋实实在在的恩惠,更有甚者,本来就是齐宣正那桩案子里被救出来的从良乐女。
在这些可怜的女子眼中,当年的“萧大人”无疑是她们的救命恩人,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好官,无论这位大人究竟是何身份、是男是女,这一事实都不会改变。
谢知秋身份在整个梁城揭开的那一夜,燕子甚至偶然发现有绣娘一个人躲到柴房里偷偷哭泣。那绣娘本是从乐坊里救出来的乐女之一,因为已经从良,便在绣坊中隐瞒了自己的过往。
她不敢在白天让其他人发现她的真实经历,只敢一个人在半夜偷偷对着谢府的方向磕头。她的独自哽咽啜泣中,又是悲戚谢大人命途多舛、此番必定引来非议,又是感叹原来谢大人本是女子,难怪懂得女子的苦处,愿意为她们这些低贱的下九流女子考虑。
燕子闻此悲言,感同身受。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一个死刑犯的小妾,无依无靠,若不是得到谢大人的照拂,得以来到梁城,她余生还不知要如何度过。
她一个年轻女子,难以找到谋生手段不说,若是留在月县当地,周围人只怕会用异样眼神来看她,许多男人也会觉得她早就破了身必定轻浮、恶意骚扰。她若长久活在那种目光下,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淹死她。
谢大人在当年为她指了一条明路,燕子至今都无比感激。
她与只短暂接触过谢知秋的乐坊女子又不一样,她与谢知秋交谈过,两人还在月县相处了颇长一段日子。
其实当时,燕子就隐约觉得“萧大人”身上有一些女子的特质,只是看不清其中缘由。
直到谢知秋的身份揭晓,竟出了个交换身体的谜底,燕子才恍然大悟。
燕子穷苦出身,又做过妾,在月县忍辱负重时名声极差,她自然知道流言对女子的伤人之处,尤其谢大人这桩事情怪异,她着实担心得很。
自从谢知秋的身份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燕子就天天往街坊上跑,着了魔般听他人对谢知秋的闲言碎语。
若是没什么恶意的夸赞之词,她就松一口气;若是非议怀疑多过赞赏,她与人争论还在其次,当天她多半要难过一整个晚上,全然睡不着觉。
就在这种情况下煎熬得过了半个多月。
本来双方的说辞还你来我往,就算觉得此事妖异的人更多一些,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燕子正要略微松一口气,然而,从礼部尚书史守成在太学公开讲学那一天起,一夜之间,整个梁城的风向就忽然变了!
“妖孽”“有违伦常”“女子祸国”“不祥之兆”“礼之不存”……
谢知秋的风评,还从未像这样跌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