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到这样大小的荔枝,只是习以为常地剥了一颗,将核吐在精致的青瓷渣斗上,还嫌汁水多有点脏了手。
吃过水果,年轻帝王又呷了口茶。
宫中今日上的茶是刚送来的御苑玉芽,摘好的茶芽只取最嫩的部分,经过十余道严格的工序和数度烘茶,才得精华的一饼。
若在外头,这是平民百姓耕耘一辈子也买不起半饼的千金难得的好茶。
可是皇帝却只喝了一口,就叹气道:“不及龙团胜雪。”
言罢,他就放下茶盏,不愿再喝了。
内侍官连忙赔笑脸,弓着背上来,将整壶茶换了。
皇帝批了两本折子,觉得有点累了,暂且放下,换了张纸,开始练起书法来。
写了几个字,皇帝自己甚为满意,问内侍官道:“董寿,你看朕这几个字,写得如何啊?”
内侍官立即上前,凑头一看,便惊呼道:“好字啊!陛下之字潇洒清逸,似乎仿得是前朝名士曾远之,尤其是这个‘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尽’字,这两点有力而不失飘逸,很显功力,又与诗意相符。”
皇帝愉悦地颔首。
夸人人人都会夸,可是瞎夸、盲夸,他是不喜欢的,一听就知道是在拍马屁。而这董寿,非但会夸,还总能夸到点子上,既能看出他的用心之处,又懂他的巧思,让他时常有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很是舒服。所以,他愿意将董寿留在身边,享受对方无微不至的服侍。
皇帝心情又好起来,正想再说几句自己这书法的妙处——
忽然,外面有人来报道:“陛下!张尚书来了!”
皇帝一听这个名字,刚好一点的情绪又烦躁起来。
他有点不耐地问:“他有没有说,找朕何事?”
来人汇报道:“好像还是老样子,他说辛国军队日益壮大,又列兵我国边境,冲突频发,十分危险。请求陛下重视军备,适当进行军事改制,放权给守关将领,必要的时候出击迎战。”
皇帝一听就不高兴了,摆摆手道:“说朕不舒服,让他回去。”
说老实话,他别的都不怕,就是很怕那些主战派。
辛国危险,边关重要,要壮大方国军队,增强军备,保卫疆土和百姓。
这些大道理,他听得耳朵都要长老茧了,又不是不懂。
可是他们这些主战派官员上书容易,他作为天子却麻烦得很。
辛国这些年来日益强大,军力远胜于方国。
方国之所以能与之和平共处,就是因为方国安分守己,多年来主动向辛国上供,且重用主和派官员不断在其中周旋,让辛国觉得与其灭了方朝,倒不如留着好处更多。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他露出苗头倒向主战派,一定会令辛国不满,两国关系又要紧张。
说实话,他虽然不喜齐相专权,想用制衡之术夺取权力。可是,在主战主和这件事上,他的确是偏向以齐慕先为首的主和派的。
他虽是天子,但有很强的逃避心理。
现在的日子这么舒服,有吃有喝,美酒在手、美人在怀,干嘛非要打仗呢?一旦打仗,国库就要烧钱充实军备,每天还得看战报。
去不去前线也是个大问题。
不去吧,打仗赢了,大家都夸将领厉害,把他这个皇帝撇在一边;打仗输了,大家却要追究他这个皇帝的责任,怪他指挥不力,又贪生怕死不肯去前线。
但要是去,且不说他压根不知道怎么打仗,光是想想每天都要行军奔波,就觉得累得不行,而且到了战场上,搞不好真的会中箭受伤啊!万一死了怎么办!哪儿有在宫里舒服!
至于那什么北地十二州……
昌平川一战都是他出生之前的事了,打从他记事起,方朝的国土就没有这十二州啊,现在还有没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那种遥远的土地,看不见摸不着,对君王来说有什么用呢?只要让士兵将梁城守得密不透风,他这个皇帝就能一世享乐无忧了。
诚然,这些年辛国虎视眈眈,要的岁贡越来越多,狮子大开口胃口越来越大了。
不过这点数额,只要找点理由增加百姓的税赋,总还是能够凑齐的。
老百姓想来也不想打仗,既然用钱可以买到太平,何必真刀真枪去与辛国的骑兵搏命呢?
宫中内侍知道皇帝的心思,温顺地低头应道:“是。”
说着,他转身出去驱赶张尚书。
而天子被这么一闹,心情也有点不好,又剥了个荔枝吃。